第 185 章

这一番话说出,蕙娘倒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她如今和吴兴嘉,已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了,这些斗气小事,早不挂心上。说难听点,吴兴嘉还要去抱淑妃的牛腿,她却是能扯着淑妃脑壳上那几根弦,令她手舞足蹈的。吴兴嘉就是还和从前一样,处处都要踩她,她也未必不会稍加容让。只没想到,几年历练,吴兴嘉也要比从前更老练得多了,这话说出来,顿时就显出了她的境界。

可欣赏之情还没往上泛呢,吴嘉娘又往下说了,“要说这些年来最值得高兴的事,倒是家里丁兴旺,不论是夫家还是娘家、母族,都是连年添丁带口,文武都出了才……后继有、绵延不绝,这就是们当家的福气了。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重要呢?”

她微微一顿,又瞅了蕙娘一眼,红菱嘴往上慢慢地翘了一翘,这才又垂下眼去,慢条斯理地喝她的花露水儿了……

也算是历练过了,有了些长进,知道和蕙娘拼钱,那是拼不过她的。拼权,有显摆的嫌疑,不如来拼她的软肋,那是一揪一个准儿,往蕙娘心尖尖上踩——不论是权家还是焦家,丁都不算兴旺,这一点,是和牛家、吴家没得比,短时间内,亦真无法改变。

现吴兴嘉,还聪明一点:难听话她教别来讲。她自己话音刚落,厅内便有笑道,“可不是这个理儿?您这样的家,讲的也就是个传承了。只要家里代代兴旺,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道理。比不得有些啊——用戏文上的话,那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门庭冷落……再过几年,没准就要看着他家的堂号牌往下掉呢!”

别混得再惨,那也有个姓氏传承这里,门上牌匾是改不了的,只有那等断子绝孙无承嗣,才会把门楼上的牌匾都给荒废了,也不用对号入座了,这句话,摆明了就是说蕙娘。除了蕙娘,厅里又还有谁的娘家,是起过那一等高楼,如今又门庭冷落,再过几年万一子乔没能长大,那就货真价实,真的断子绝孙的?

许家毕竟是武将,自古文武殊途,除非是文官亲眷,不然不会轻易相邀,一厅的诰命里,还以武将太太居多。这位说话的太太,便似乎是个粗,对于一屋子或明或暗的关注,主家投来那隐隐不快的眼色,竟是丝毫没有感应,说完这句话,便自顾自地嗑起了瓜子,好像自己刚才只是捧了吴兴嘉一句,根本就没有别的意思一般。

蕙娘瞅吴兴嘉一眼,见她虽然眉头微蹙,做吃惊状,但眼底却是一片清冷,迎视自己时意态夷然,心中也是雪亮:这个吴兴嘉,哪里是历练得宠辱不惊,将前事放开。她这是精心安排,要对自己当年的那一招还以颜色啊……怪不得,她今日忽然来了许家的寿筵,原来却是应了这里。这句话说出来,那就真是揪着她的面皮往下扯了,自己要不说几句话,这个场子,还真算是被吴兴嘉找回来了。

找回来,那便找回来也好,她如今倒不大乎这个,欣然一笑,正要附和吴兴嘉几句时,前头又来了给许夫拜寿,这一堂女眷倒多半都是出嫁了的,无须避嫌,许夫亦借机揭过了这一张,对着进来拜寿的年轻俊彦,就是一顿好夸。

许家虽然今日也扯进了风波之中,许凤佳被短暂地夺走了广州权柄,但一旦风平浪静,他还是回广州去主持他的开海大业,一回去就又立了功,还有许家四少爷、七少爷,也都渐渐军中打开了局面。仍然是根深叶茂、一派繁荣,许夫的生日宴,办得很是风光,甚至连牛德宝之子,也就是吴兴嘉的夫婿都过来拜寿,等于是阖家光临。这当时,是很给面子的态度,许夫何等城府?就算心里对吴嘉娘有些不满,面上也压根看不出来,只是安坐受礼,笑盈盈地夸了牛大少爷几句,道,“如今的天下,说起来也就是要看们这一代了,真是一个个都风神玉树的,一看就知道,绝不是庸才。”

如此便把前事含糊带过,便要开席,这时忽然有来报,“权神医来给夫拜寿!”

这一声不得了,许夫顿时就站了起来,连声道,“怎么竟如此客气——还不快请进来!”

说着,又扭头责怪权夫,“仲白平时,何等忙碌,平时抽空给把脉,已是足感盛情,这一个小生日而已,倒是劳动他了!”

蕙娘和权夫对视了一眼,都有几分诧异,权夫微笑道,“他哪有那么忙,老姐姐是太疼他啦。”

不论如何,权仲白亲自过来,都是很给脸面的一件事,许夫投桃报李,还要亲自下座去迎,到底是被权夫给拦住了,只由许家两个少爷前导,将权仲白引进了花厅内来。

这一次许家办喜事,为图热闹,席开大花厅内,口倒是多的,怎么都有数十女客。权仲白随随便便,只是这一走进来,便能隐约听见一片轻轻地叹息、抽气之声。这叹息声,不必说了,是见过他的,抽气声么,多半倒是没见过他的诰命们了。

他虽未盛装打扮,和许家大少爷、四少爷一样,穿着见客的大衣裳,但只是一身青衣,便已足够镇住场子。任何一句话也不必说了,厅内所有,怕都想:之前进来拜寿的那些‘青年英才’,他跟前,又哪里还配得上‘风神玉树’这四个字?

权仲白走进来,目不斜视,给许夫行了礼,拜了寿。许夫只受半礼,还要儿子媳妇代为还礼,道,“这几年来,全赖神医为施针开药,缓解的痛楚。要不是辈分之差,连这半礼都受不得,还要倒过来给行礼。没有神医,哪里能坐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