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秋华暗凋流韶容

武林客栈 步非烟 4799 字 5个月前

歌声显得稚嫩,笨拙,渀佛是一首古老的童谣,在华音阁庄严森重的殿宇中缭绕盘旋,显得极不和谐。

郭敖却渀佛全然不觉,他哼着歌,施施然走进了华音阁的核心----虚生白月宫。

这是历代阁主的寝宫,步剑尘虽居摄阁主之位,却不住在这里,因此这座宫殿已空寂了十年之久。郭敖三天前才命人打扫一新,搬了进去。

做阁主,就要有做阁主的样子。

虚生白月宫空旷高大,如今被郭敖装饰得金壁辉煌,处处放满了奇珍异宝,炫人耳目。

他并不喜欢富贵本身,他只喜欢富贵带來的威严。

紫色的狐裘已然染血,郭敖将它脱下,随手扔到殿角那株丈余高的珊瑚树顶,再也不看一眼。

郭敖悠然换上了一身红底绣金的火涣衫,在镜前缓缓整理着自己的衣饰。

曾几何时,他一直觉得柏雍的习惯非常可笑,但如今却恍然大悟。

人,一定要优雅的活着,优雅的修饰自己,才能显出真正的高贵來。什么帝王将相,英雄豪杰,剥离了重重的修饰,又和普通人有什么分别?所谓无双的气度,也不过是仪仗、冠冕、法器堆砌的神话罢了。

巨大的石镜照出他有些阴郁的脸,他的容貌本來十分潇洒落拓,如今却在大罗真气的作用下,一点点变得削瘦、俊秀,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在那袭赤金色火涣衣的映衬下,更渀佛一个终年不见阳光的病人。

郭敖在镜前矗立良久,似乎极为满意自己的仪表,口中的歌声也更加响亮了。

过了片刻,他似乎觉得周围的光线黯淡了下來,才转身走开,将殿中的灯盏点亮。

灯盏遍布大殿中的每个角落,他一盏盏点着,绝无遗漏。他的动作很仔细,也很悠闲,渀佛刚才三百弟子的惨状虽在眼前,却都不是他的烦恼。

灯火辉煌,照得虚生白月宫满壁锦绣,绚丽无比。郭敖满意的坐了下來,他面前横着一张洁白的雕龙玉案,上面呈着一坛香馀花露,是从秋璇那里“舀”來的。

这个舀字未免有些勉强,因为舀的时候,她人不在。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华音阁都已是他的了,这区区一坛酒又算得了什么。

郭敖连喝了三大杯。香馀酒还是那么醇厚,正如灯火仍是那么辉煌,前途仍是那么美好。

所以郭敖一点都不害怕,他能够感觉到功力正在慢慢地回复,只要他的神剑还能施展出來,就沒什么可怕的。

只是他的心有些倦,毕竟,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不可能不在意的。

灯火摇曳,四周扶摇的琼树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投下婆娑的影子。虚生白月宫实在太过高大,就算放置了无数华丽的装饰,却仍然显得空旷。夜色透过十丈高的穹顶洒落,却又被绚烂的灯火冲淡。

郭敖就独坐在这满堂金光玉彩中,月光在地上投出他长长的影子,却显得那么的寂寞。

郭敖此刻只想跟秋璇喝杯酒,舒解一下心头的郁闷。

他已经沒有朋友了,他的苦衷也无人能够理解。但秋璇一定能,郭敖还沒见过那个女子能跟秋璇相比。这样的女子,才会理解郭敖那欲救济天下的苦心。

她一定能。

这念头让郭敖的心沉静了不少,但杯中的酒却使他浑身燥热起來。他忍不住站起身來,來回走着,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从他心底冒起:

----若是连秋璇都无法理解呢?

那就再无一个人与他站在一起了。

郭敖的心有些急躁:她怎会不理解?她那么与众不同!

----她又怎会理解?你已经败了,全部兵力都被别人打败,你的追随者也对你失去了信心。她又怎会理解?

郭敖手一紧,玉盏在他手心中爆成了粉末,他用力将这团晶莹的碎屑抛掉,心情前所未有地恶劣。

那他就会是真真正正孤单的一个人,就宛如在火炉中时,就算他虚构出一个伙伴也一样。

----秋璇会不会是他虚构出的伙伴?

郭敖紧紧咬住嘴唇,一定不是,因为若是那样,最华丽的衣服也无法掩盖他身上的血腥,怎样的珍宝都装点不了虚生白月宫的寂寞;若是那样,这个天地就会是他更大的熔炉,他一生都将在其中,永受煎熬。

他重重坐下,双目中崩射出锐利的光芒。秋璇一定会赞同他,一定会站在他这边,绝不会有另外的可能。

于是他笑了。

娇慵的声音几乎就在笑容自他嘴角沁出的一瞬间响起:“偷來的酒好喝么?”

郭敖身子一震,急忙站起。就见秋璇身披一件水红的绮裳,缓步走了过來。那衣裳上用精致的丝线绣满了各色海棠,聚成一片花海,当胸口那朵巨大的海棠娇艳欲滴,掩映着她那如花娇靥,相映生辉。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正注视着郭敖。

郭敖笑道:“不经传召,就私闯虚生白月宫,你真是好大胆子。”

秋璇也笑了:“不经同意,就偷走了我的酒,你才是好大胆子。”

郭敖禁不住大笑起來:“好,自今天起,这座虚生白月宫便随你出入。”

秋璇淡淡道:“多谢,但我的酒,可不能随便供你糟蹋。”

郭敖摇头道:“岂能说糟蹋?大将出征,当以酒壮行。饮君一杯酒,才能以千秋功业來还。”

秋璇不去看他,缓缓走过來,在对面坐下,摘下头上的牙梳,将一束如水的青丝握在手中,轻轻梳拢着,淡淡笑道:“你要出征?”

郭敖道:“不错。天罗教与华音阁必有一战,今日便是此战之始。你祝我一杯酒,我当踏平西昆仑山,提崇轩头來献。”

他满斟一杯酒,握在胸前,狂烈地看着秋璇。

英雄出征,美人祝酒,这本是千古佳话。郭敖心中的忐忑本使他几乎不敢与秋璇对视,但越是如此窘境,他的狂狠之气便越是激发而出。

只要秋璇答上一句,他便饮尽此酒,摔杯而出,将鲜血洒遍神州大地。

秋璇低着眉,娇慵的眼神只专注在自己流云一般的秀发上。象牙梳宛如白玉,与她的纤指映衬,交织成天下无双的美景,她的目光沿着这秀发流云,转到郭敖脸上,郭敖的脸色陡然变了,因为他看到了她眼中的讥嘲!

轻轻地,秋璇道:“你还想玩到什么时候?”

郭敖只觉心底的长城轰然倒塌。无敌的武功,狂傲的心境,刹那间堕乱成摇摇欲坠的危楼,在煌煌灯火下,脆弱无比。

他嘎声道:“你……你说什么?”

秋璇的手指在黑发上打着旋,将黑发搅起來,然后再任由它们从指尖滑落。她悠悠道:“你想必以为自己武功高明,决断出众,所以实至命归成为阁主的,是不是?”

郭敖紧紧闭上嘴,双目射出傲然的光,不屑回答。

这问題,实在是故意侮辱他的!

秋璇淡淡道:“但你可知道,你只所以能做阁主,是因为步叔叔极力推荐与促成的!”

郭敖大笑。能悟出春水剑法,难道也是步剑尘的功劳?

秋璇目光中有一丝怜悯:“你想必觉得,你能悟出春水剑法,这是你成为阁主最关键的原因。但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能悟出剑法?而这也正是步叔叔推举你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