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氏的族长利平已经年过六旬,老态龙钟,他虽然还兼着三老之职,但早就不关心官场中事,心思只在如何让宗族继续发展延续上。
昨夜族人利咸前来禀报,说县令、县尉有关于某个本乡子弟迟迟不从学室毕业,欲逃避兵役的事,需要利平亲去县中商议。
“竟还有这种事?”
利平在本乡德高望重,乡啬夫找他有事,都得亲自登门拜访的,但县令和县尉有请,至少要给点面子,于是老人家不情不愿地在儿子陪同下,乘安车往县城方向而去,利咸自告奋勇为其驾车,利平一路上,也与这个族中最有出席的子弟唠着话……
“利咸,汝子利仓几岁了?”
“五岁了。”
利平点了点头:”此子我看着就聪慧,与你少时一样……你身在县城,不常归家,不如就让他经常到大宗这边来,多与他族兄们相处,也顺便学学识字。”
“有劳族长费心了。”利咸虽未回头,手却握紧了驾车的辔(èi)。
他们离开乡邑,抵达熟悉的湖阳亭时,这儿已经有一队弓弩材官在等待,正是屯长小陶和他的手下们。
见利氏的车马过来,小陶便冲这些精挑细选的属下们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围了过来,像是保护一般,护翼在车的两侧。
“县尉也真是,老夫又不是外乡人,来趟县城还要如此礼遇。”
利平虽有些奇怪,但只当做是县里给自己的优待,也未当回事。
他望着路过的湖阳亭开始感慨往事,说当年还真没看出来,黑夫能有如此能耐,从一个小亭长一直做到了官大夫,虽然职秩才两百石,还是佐吏,可却比县里一个曹的主官地位高多了。
“可惜啊,那桩姻亲终究没谈成。”
老人家有些惋惜,去年腊月被黑夫拒绝此事后,他生了一个月闷气。待得知黑夫被郡尉举荐为郡吏,才有些后悔,再想让利咸帮自己家和黑夫之弟结亲,才得知云梦乡的阎氏早已捷足先登了……
“黑夫一家,或许会成为在郧氏、利氏之下的本县第三家豪长!我家纵然不能与之为友,至少不是敌人。”族长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就这么缓缓而行,到午后时,抵达县城前最后一个亭舍已遥遥在望,沉默许久的利咸才突然开口,那可怕的话语如同一柄剑般,刺入了老人家的心中!
“族长,你与楚国斗氏有书信往来的事,败泄了……”
利平还以为是自己年纪大听错了,错愕地看着前方的利咸。
“你……你说什么?”
利咸道:“斗然已经说出了一切,族长先前在信中向斗然泄露的事,差点让黑夫身份暴露,让鲖阳诈降失败,让郡尉李由遇险。如今郡守遇刺,江陵大索刺客、内间,此事已被郡中彻查,郡吏不日便要来缉拿,县令、县尉今日请族长前去,并不是为了什么逃兵役的学室弟子,而是要询问此事!”
老族长惊得几乎没坐稳,好一会才回味过来,这时候再看左右护翼的兵卒,哪里是保护啊!分明是手持弓矢押送他,送他去受审!而利咸,更是奉命来诓骗他的!
“利咸!”
待回过神后,利平便指着这个最有出息的子弟骂道:“老夫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竟生了一颗禽兽之心!”
“族长低声些吧。”
利咸依然稳稳驾着车,叹息道:“我若真是禽兽之心,就不会告诉族长这些了,之所以告诉你,便是想尽最后一份力,挽救族长的儿孙们。族长可知道,做内间和通诸侯,是何罪?”
利平好歹做过乡三老,也是懂秦律的,《贼律》中有言,谋反和为敌国做内间,除了本人腰斩外,其父母、妻子儿女以及兄弟姊妹,不论年龄大小,一律处死。至于通诸侯罪,则本人弃市,父母、妻子儿女以及兄弟姊妹黥为城旦舂!
以目前的形势看,他或许能洗刷内间的罪名,但“通诸侯”是逃不开的,利平已经能看到自己和家人的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