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的临安城,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贡院门前,人潮虽已渐渐散去,但空气中仍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狂喜、失落与各种复杂情绪的气息。街巷间,报喜的锣声此起彼伏,伴随着阵阵鞭炮的炸响,宣告着一个又一个家族命运的转折。
与街面上的喧嚣相比,正对贡院的“望榜楼”三楼,此刻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景象。岳麓书院的学子们虽仍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但气氛已从最初的狂放宣泄,转为一种带着矜持的兴奋。案首的荣耀如同最醇厚的美酒,需要慢慢品味。众人围坐在窗边的茶座旁,茶水早已换过几巡,精致的茶点也消耗了大半,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红光,交谈的声音虽不高,却充满了底气。
陈彦作为今日绝对的主角,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他依旧保持着那份令人心折的沉稳,应对着同窗们络绎不绝的道贺,言辞谦和,举止得体,既不居功自傲,也不过分谦卑,恰到好处地维持着欢庆的氛围。赵修远在一旁与几位相熟的同窗畅谈着明年的春闱大计,意气风发;柳云卿则安静地坐在稍远处,脸上带着如梦似幻的笑容,时而看看窗外,时而看看谈笑的众人,似乎仍在消化自己中举的事实。
就在这时,木质楼梯传来一阵清晰而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足以让三楼渐渐安静下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以刘畅为首的白鹿洞书院一行十余人,正缓步登上楼来。
这一行人的出现,让三楼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岳麓学子们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目光中带着审视和几分不易察觉的戒备。毕竟,方才的“隔空较量”记忆犹新,案首之位更是从对方看好的刘畅手中“夺”来,此刻对方登门,是真心道贺,还是另有所图?
刘畅走在最前面,他今日换了一身崭新的月白儒衫,更衬得身形挺拔。他的面色平静如水,不见丝毫落榜案首的沮丧或怨怼,目光澄澈,径直望向被众人围在中央的陈彦。他身后的白鹿学子,虽然神色各异,有的略显不自然,有的带着好奇,但也都保持着基本的礼节。
刘畅在离陈彦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拱手一礼,动作舒展大气,声音清朗,不带一丝勉强:“陈兄,恭喜高中辛卯科案首!刘某闻讯,由衷为陈兄高兴。今日特率白鹿书院诸位同窗,登门道贺,还望没有打扰诸位雅兴。”
他的话语坦荡直接,反而让一些心存疑虑的岳麓学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陈彦见状,立刻起身,快步迎上,深深还了一礼,语气诚挚:“刘兄言重了!诸位白鹿书院的朋友大驾光临,是我等的荣幸,何来打扰之说!陈彦此番侥幸得中,实是惶恐,岂敢当刘兄与诸位如此厚贺?白鹿书院人才济济,刘兄更是才学卓着,此次贵院亦是硕果累累,令人敬佩!”
刘畅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洒脱,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陈兄过谦了。科举之道,虽有运气成分,但终究凭的是真才实学。陈某之试卷,刘某虽未能得见全貌,但能得郑大人与诸位房官一致推崇,定为案首,其文采见识,必有过人之处。我白鹿书院此次虽未能夺魁,但能见识到陈兄这般英才,亦是幸事。输给陈兄,刘某心服口服。”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既承认了结果,又抬举了对手,更彰显了自己的气度。楼内众人,无论岳麓还是白鹿,闻言无不暗暗点头,心中那点芥蒂顿时消散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