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自己是谁。
忘了锄头为何在手。
忘了“Excel”是什么——这个词刚浮现,就被某种无形之物啃噬殆尽,连拼写都残缺不全。
我想喊出“WiFi”,却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个词,而是一段毫无意义的音节。
我的大脑像被格式化的硬盘,那些属于现代文明的认知,正在被系统性地清空。
它们不再满足于温情记忆。
它们猎杀的是认知差——是我在无人机农场调试参数的习惯,是我下意识摸口袋找手机的动作,是我对“重启系统”四个字的肌肉记忆。
这些,才是跨越万年的思想火种,也是它们最恐惧的东西。
“断开!”我嘶吼,却已经发不出声音。
常曦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青铜简上。
影铸池骤然翻涌,一道由古老农谚构筑的屏障拔地而起——
“清明前后,点瓜种豆!”
“春分麦起身,肥水要紧跟!”
“立夏三朝遍地锄,小满动三车!”
她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尖锐,每一个字都像犁铧划过冻土,硬生生在数据洪流中犁出一条生路。
那些忆噬纳米群撞上这层层叠叠的农事口诀,竟如遇天敌般扭曲溃散。
我怔住了。
这些话……本该平平无奇。
可在这里,在月球的地核深处,被一个上古科学家以意志为柴、以记忆为薪吟诵出来时,它们成了最高频的抗噪编码,是最原始却最坚固的防火墙。
农业,果真是最初的神学。
也是最终的防御协议。
当最后一波冲击退去,常曦整个人跌坐在影铸池边,唇角溢血,手指还在微微抽搐。
她抬起手,掌心躺着一块透明晶片,微光流转。
“我抓到了一点……你的记忆。”她喘息着,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你小时候……第一次种出西红柿,举着红果冲镜头笑。”
我接过晶片,指尖轻触。
画面亮起。
阳光灿烂的菜园,一个小男孩踮脚摘果,满脸骄傲。
可下一秒,我的心跳停了一拍。
那不是我。
那是她。
幼年的常曦,穿着素白实验服,偷偷溜到基地外圈的试植区,在无人监控的缝隙里,小心翼翼把一粒种子埋进月壤。
她回头张望,像做贼一样笑了。
那笑容干净得不像个科学家,像个盼着春天的孩子。
蜕影老匠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身后,凝视着晶片,低声道:
“你们的记忆……已经开始交换生长。”
我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那个存放水晶种子盒的生态架上,原本密封完好的容器,竟裂开一道细缝。
一株嫩芽,悄然探出头来。
它的叶片舒展,脉络清晰可见——竟是两条螺旋缠绕的环线,一黑一白,如阴阳交泰,又似DNA与星轨的融合。
我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扎根、嫁接、反向生长。
而我还未察觉。
更可怕的是……
我已经三天没认出戌土了。
昨天他汇报“西区灌溉正常”,我盯着他看了很久,才挤出一句:“你……是哪个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