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血脉的终极验证

青光炸开那会儿,陈砚的手还死死贴在石碑上。血从他掌心的口子里往外冒,顺着碑文的刻痕往上爬,像树根倒着长。那血不对劲——颜色发暗,带着铁锈味,还有一股说不清的焦糊气,像是从骨头缝里榨出来的。胸口那卷破布烫得要命,贴着皮肉,跟烧红的铁片子似的;可怀表的铜壳却冷得刺骨,寒气顺着脊梁往上钻,跟肚子里翻腾的热劲儿撞在一起,浑身神经都在抖。

那光不照人,往骨头里钻。从脚底板起,顺着腿往上烧,一直烧到后脑勺。不是太阳光,也不是火光,沉得很,压得人喘不上气,好像地底下睁开了眼。他听见声音了,不是耳朵听见的,是骨头里嗡嗡响:一群人,低着头,踩着泥,一锄头一锄头往下刨,嘴里念叨同一句话。

“东南燥则薯深埋。”

一开始乱得很,像雨点砸在深浅不一的水坑里,噼里啪啦。可慢慢就齐了,节奏稳下来,像多少年没断过的耕田调子,被人重新拧开了开关。不是念经,也不是咒,就是一句老话,祖上传下来的,刻进土里的规矩。每个字都沾着湿泥味,带着锄头磕石头的震感,还有大太阳底下汗珠子滴进土里的咸腥。

碑面开始抖,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裂纹,在“癸酉七月初八”那几个字边上爬开。他的血渗进去,像活的一样顺着刻痕走,字泛出暗红,接着浮出画面——一个刚生下来的娃被塞进田埂草窝,接生婆剪脐带,用的是陈根生那把铜柄剪刀;七岁的小孩蹲在祖坟边,三根手指插进土里试温度;大学录取信被烟头烧了个洞,火光映着爹的脸;暴雨夜里,他跪在烧焦的稻子前,手里攥着半截没烧完的暖窠竹条。

每一段都带着土腥气,带着锄头敲石头的震,带着爹没说出口的话。他的脑子被这些东西冲得翻来覆去,像犁地翻土。那些本来不是他的事,现在一股脑儿涌进来,有温度,有疼,有后悔,有执念。他看见爹半夜修水车齿轮,手指被铜刺划破也不停;看见旱季里跪在干裂的地头,把最后一瓢水浇在红薯苗根上;看见他把铜烟杆塞进墙缝时,眼里那一闪而过的犹豫和狠劲。

血继续往胳膊上爬,皮下浮出细密红纹,像根须在肉里蔓延。他想抽手,手却像焊死了,肌肉绷紧,神经断了信号,连抽一下都做不到。他感觉自己被撕开,一半沉进碑里,另一半被拽向地底深处。他不是在看记忆,他正在变成记忆的一部分。

头顶水道轰隆响,蓝光转成深红,水流倒灌得更快,台阶开始塌。石块一块块碎,掉进下面黑乎乎的沟里,溅起浑浊水花。水底传来金属咬合声,一级级往下沉,祭台下面露出大片齿轮,青铜的,满是锈,却在光里缓缓转动。一个个套在一起,层层叠叠,像台老机器的心脏,每转一圈,整个镇子的地脉就轻轻颤一下。

赵铁柱站在水道口,青铜手臂已经长到肩膀。他想退,脚却陷进地里,铜液从接口往外流,顺着小腿淌下去,跟地底的纹路接上了。他低头看手,手指变硬,指节“咔哒”响,像齿轮归位。他张嘴,嗓子发干:“这东西……要我进去。”

他没挣。反倒抬起还能动的左手,去拔插在枢纽里的铜尺。那是他爹留下的工具,也是唯一能调水路的钥匙。手刚碰到尺柄,整条胳膊猛地一震,铜一下子冲到胸口。他踉跄一步,身体自动转向那个凹槽,像被什么频率扯着。最后回了次头,望向祖坟方向,喉咙挤出一句:“告诉桃树……我修好了。”

话音落地,人就定住了。铜壳封住最后一寸皮肤,心跳没了,换成了水道的节奏——一缓一急,跟着地温走。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着星图,可意识已经沉进水流数据里,成了活的阀门。他不再是个人,是系统里的一个点,是地脉运转的一环。

地底震得更狠。水车齿轮动了起来,二十四根青铜柱从地下冒出来,对应着璇玑纸碎片的位置,每根都刻着年份,中间那根主轴齿轮上,清清楚楚写着“癸未年合修”。那是爹最后一次修渠的年份,也是他离家那年。他记得那天爹站在田头,看着南坡那片枯黄的红薯地,说:“今年东南燥,得深埋。”

陈砚盯着那几个字,怀里残卷突然一震,背面浮出一行字:“用铜烟杆刺入。”

他没动。他知道这话是爹说的——不是记忆,是血脉里刻着的。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发烧,爹用铜烟杆轻轻敲他额头,三下,左三右三中三,说是驱邪,其实是定魂。现在那烟杆就藏在他贴身布袋里,铜头磨得发亮,斗里还留着陈年烟丝的焦味。

他慢慢掏出残卷,按在水车核心的凹槽上。卷面冰凉,纹路微微流动,像在回应地底的呼唤。他闭眼,心里默念三遍:“用铜烟杆刺入。”

主轴齿轮“咔”地一转,所有青铜柱同步下沉一寸,齿轮咬合,发出闷响。整个水道系统倒过来转,水流从镇外往里回。地底传来干土喝水的细微声,像渴久了的人终于咽下第一口水。那声音轻,却让他心头一颤——土地在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