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集:破庙生声
破庙的木门被风撞得吱呀作响,檐角垂下的蛛网沾着灰絮,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双经渡正蹲在火堆旁翻动药罐,陶釜里的黄芩与板蓝根咕嘟冒泡,苦涩的药香混着艾草的气息,勉强压下庙中挥之不去的秽气。石生抱着一堆干草进来,见他额角沁着汗,忙递过一块粗布巾:“先生,刚在庙后掘了新坑,把那些……那些没用的布衫埋了。”
双经渡接过布巾擦了擦汗,目光扫过庙内——靠墙的草堆上,十几个重症患者蜷缩着,有的发着谵语,有的咳得撕心裂肺;另一侧,轻症者或坐或卧,大多沉默地望着屋顶的破洞,眼神空得像深秋的枯井。他刚用《内经》里“摩腹运脾”的手法帮一个腹泻的孩童推揉完腹部,那孩子总算止了哭闹,此刻正靠在母亲怀里小口啜饮着米汤。
“做得好。”双经渡声音有些沙哑,昨夜他几乎没合眼,三个高热惊厥的患者轮流发作,全靠施针与诵经稳住心神,“草木有灵,埋了也是让它们归土,总好过堆在这儿滋生浊气。”他指的是那些被汗水、脓血浸透的旧衣物,疫病期间,这些都是传疫的根由,《内经》早有“避其毒气,天牝从来”的训诫,洁净之道,本就是防疫的根本。
石生嗯了一声,蹲到火堆边添柴,火光映着他黧黑的脸庞,眉骨处还有块昨日被荆棘划破的血痂。这孩子自三天前跟着双经渡,从最初连药草名字都记不全,到如今能分清黄芩的苦寒与连翘的清苦,甚至敢帮着给轻症者喂药,眼里的怯懦渐渐被一种韧劲儿取代。“先生,”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早上我去打水,听见巷子里有人说……说咱们这庙是个‘死坑’,进来的就没见能笑着出去的。”
双经渡搅药的手顿了顿,陶勺碰到釜壁发出轻响。他早料到会有流言,疫病之中,恐惧比疫气蔓延得更快。“让他们说去。”他淡淡道,将陶勺放回釜边,“《金刚经》说‘如露亦如电’,世间万物不过是转瞬的幻象,流言更是如此。咱们守好这方寸之地,能多救一个,便多一分实在。”
话音未落,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女人的啜泣与男人的喘息。石生猛地站起,抄起墙角的柴刀——这些日子,差役的蛮横、流民的争抢见得多了,他本能地想护住双经渡。双经渡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是求医的人。”
果然,破旧的木门被“哐当”一声撞开,十几个百姓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瘸腿汉子,背着一个面色青灰的妇人,后面跟着几个抬着担架的,担架上躺着的人盖着草席,只露出的手枯瘦如柴,指甲泛着青紫。他们身上都带着一股同庙内相似的病气,却又多了几分长途跋涉的疲惫。
“先生!您就是那位用草药和经书治病的先生吧?”瘸腿汉子把妇人放在草堆上,“扑通”一声跪下,膝盖砸在泥地上闷响,“求您救救俺婆娘!俺们从南城来,那边的医馆早关了,官府的人见了就打,听人说您在这儿救人,俺们才……才冒险跑过来的!”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下,哭喊声瞬间填满了破庙。庙内原本的流民有些骚动,有人往角落里缩了缩——疫病期间,谁都怕新来的人带来更重的病气。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忍不住开口:“你们……你们有发热的没?可别把更厉害的邪祟带进来!”
“俺们都没发热!”瘸腿汉子急忙摆手,“就是俺婆娘,上吐下泻,水米不进,还有俺家三叔,烧得直说胡话……”他指着一个担架,草席下传来模糊的呓语。
双经渡走到那妇人身边,蹲下身子,先看了看她的眼睑,又执起她的手腕诊脉。妇人的皮肤滚烫,脉象浮数而濡,按下去却软弱无力。他又走到担架边,掀开草席一角,见那人呼吸急促,嘴唇干裂起痂,喃喃着“水……水……”。
“都起来吧。”双经渡直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是温疟没错,只是证型不同。”他对石生道:“把剩下的汤药先给他们温着,另外取些茯苓、白术来,再加两把炒过的粳米。”
石生应声去了。有流民不解:“先生,之前的药不是管用吗?咋又加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