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集:医丞发难
晨露还凝在太医院的青砖缝里,董承已蹲在药渣堆前,手里攥着半块冷掉的麦饼。昨夜给城西流民送药回来得晚,今晨卯时的点名他差点误了,王医丞的眼刀便像淬了冰,直直射过来。
“董承,”王医丞的声音从门廊下飘来,带着惯有的鼻腔音,“你可知罪?”
董承放下麦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起身垂眸:“属下不知。”他知道对方要发难,却不想先认下莫须有的罪名。太医院的规矩他没少学,却总学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见了王医丞便矮三分。
王医丞踱着方步走近,藏在宽袖里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玉扳指——那是去年吏部侍郎送的,就因为他在诊脉时“恰到好处”地提了句“大人印堂发亮,必有升迁之喜”。此刻他看着董承身上洗得发白的青布袍,眼底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昨夜亥时,有人见你私出太医院,去向城西贫民窟。董承,太医院的规矩,医者非公务不得私自行医,你当是摆设?”
董承脊背挺得笔直:“回医丞,昨夜贫民窟有孩童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属下想着……”
“想着什么?”王医丞猛地拔高声音,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想着你董承医术通天,能越过太医院的规制,自成一派?还是想着那些泥腿子能给你什么好处,比得上宫中贵人的赏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董承沾着草屑的靴底,“我看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刚入太医院的预备医官,也敢妄议‘众生平等’?告诉你,这长安城里的人,从生下来就分三六九等,你手里的药,也得看配给谁吃!”
周围几个洒扫的杂役停下了动作,远远地偷瞄着。董承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同情与怯懦——在太医院,王医丞的话就是天,没人敢轻易反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涩意:“《黄帝内经》有云,‘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医者面前,只有病患,无分贵贱。”
“放肆!”王医丞气得拂袖,玉扳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你还敢跟我引经据典?那是给你这种黄毛小子曲解的吗?《内经》讲‘顺时养生’,讲‘君臣佐使’,先学明白谁是‘君’,谁是‘民’,再谈你的医者仁心!”他转身冲药房方向喊,“来人!”
两个药童应声跑出来,垂手侍立。王医丞指着墙角那堆堆积如山的药材:“董承目无规矩,罚他清洗这月入库的所有药材,日落之前若有半点污渍残留,便罚他去看守药库,三个月不许参与诊案!”
药童们偷偷交换了个眼神——那堆药材里,光晒干的艾草就有几十捆,还有带着泥垢的茯苓、沾着根须的当归,要洗得干干净净,怕是得不吃不喝忙到后半夜。董承却只是平静地躬身:“属下领罚。”
王医丞见他不卑不亢,心里更窝火,却又找不出更重的由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走过月亮门时,他回头瞥了眼董承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阴鸷——这小子太扎眼,不磨掉他的棱角,迟早要爬到自己头上。
董承拿起木盆和粗布巾,蹲在井边打水。冰凉的井水溅在手上,他却没觉得冷。昨夜贫民窟那个烧得脸颊通红的孩童,喝下他带去的姜汤后,呼吸渐渐平稳,孩子母亲那句带着哭腔的“多谢先生”,比任何赏赐都让他心头滚烫。他想起祖父手注的《黄帝内经》里写:“医者,意也。上医医未病,中医医欲病,下医医已病。然‘意’字之首,在‘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