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福楼后院正堂内,炭火盆中的余烬偶尔迸出几点暗红的火星,光线有些昏沉。许文昌低沉而沉稳的禀报声在寂静中流淌,如同在丈量这座刚刚历经风雨的运河重镇未来命运的刻度。
“……回禀殿下,济宁漕粮转运库仓三处,计有储粮约二十三万石;散落各河道沿线的屯粮点七处,另存粮约九万石,合计三十二万石有余……” 许文昌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微胖的脸上写满了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此为现有账面所记,然卫所积弊日久,仓廪官吏多与王世英、魏德勘之流有涉,待天光大亮之后,下官立即着手彻查,清理存实,若有亏空短少,定当详细呈报殿下……” 他偷眼瞟了瞟端坐上首的朱慈烺。
少年太子此刻微微闭目,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紫檀木椅的扶手,火光映着他那张年轻却已然棱角分明、写满了风霜刻痕的脸庞,平静之下是思索的暗涌。
王之心如同最忠诚的影子,侍立其侧,低眉顺眼,气息收敛得几近于无。角落里,朱慈炯和朱慈炤两个年纪更小的王爷靠在一起,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显然已经撑不住袭来的困倦。
李育财则如同庭院中一块被岁月磨砺得黝黑的磐石,悄无声息地立在靠近门口最深的暗影里,目光沉静如水,唯有在门外细微气流拂过的瞬间,他的耳廓会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动。
许文昌的话语稍稍停顿,正要继续细述河道闸夫、纤夫、匠户的详情,突然——
“殿下!殿下!!大捷——!!!大——捷——啊——!!!”
一声裹挟着浓烈硝烟气息、压抑不住狂喜与亢奋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炸裂,带着无匹的冲击力,蛮横地撞开院门,席卷了整个宁静的后院!那声音浑厚、粗犷,充满了辽东白山黑水磨砺出的铁血豪情,瞬间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轰隆!!!
院门被一只穿着沾满泥土和暗色污渍战靴的大脚猛然踹开!
张无极那高大挺拔、如同标枪般的身影,裹挟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味、刺鼻的血腥气和浓重的汗味,如同踏破地狱归来的魔神,狂飙般直闯而入!他周身仿佛还蒸腾着战场的热气,锁子甲缝隙处残留着未曾抖落的烟灰,脸颊被火熏烤得微微泛红,几道飞溅的不知是谁的血点干涸在颌骨与鬓角之间,一双虎目在昏暗的光线下灼灼生光,明亮得如同熔化的铁水,闪烁着浴血搏杀后、胜利者才拥有的炽热神采和冲天的自豪!
他甚至来不及收敛那一身剽悍气,单膝重重砸在青石板地上时,巨大的身躯带着尚未平息的微喘,抱拳的动作牵得甲叶铿锵作响!
“殿下!大捷!” 张无极的声音带着沙哑的亢奋,如同洪钟撞响,震得房梁上积累的微尘都簌簌落下,“城南武胜桥,云飞那三千卫所兵老巢,已被末将率部,一个时辰不到,彻底荡平!”
他略微喘了口气,那喘息都带着战场残存的热度,目光灼灼地望向正惊愕抬头看向他的朱慈烺,声音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砸出的铁钉:“末将亲率本部一千精兵,听取赵统领转述之殿下妙计,以火箭攒射其营帐密集处!”他用手臂比划了一个引燃火箭的动作,“顷刻间!烈焰滔天!其营盘陷入火海,兵卒如乱虱,惊惶溃散!”
张无极语速极快,带着战将特有的干练:“趁其大乱,末将率队冲杀而入!彼辈皆是闻风丧胆、毫无战心之徒!杀声一起,无不望风披靡!两名留守副将——韦中宁与薛令德——妄图反抗,被末将当场格杀于乱军之中!从火箭破营,至彻底剿抚残敌,前后不足两刻钟(半小时)!号称三千,实有两千余众的卫所兵,除少数顽抗、死于火并或踩踏者百余人,余众尽数投降!现已由副将平超押解,缴除一切兵刃器械,全部收押于城内东南角的一天门校场!严加看守,绝无哗变之虞!”
张无极其声若雷,话语中那股斩关夺隘、摧枯拉朽的强悍气息,几乎将屋顶都要掀翻!
“好!!好!!好啊!!” 朱慈烺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困倦一扫而空,眼中爆射出惊喜万分的光芒!他那双黑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单膝跪地的张无极,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一千精兵!不足两刻钟!全歼(实际控制)号称三千的卫所兵!俘敌两千有余!
朱慈烺的心中如同惊涛拍岸!一方是震惊于卫所兵糜烂至此,空有其表,战力竟不堪至此!另一方,则是前所未有的狂喜与庆幸!庆幸自己身边有张无极这般万夫莫敌、智勇双绝的沙场虎将!能从辽东那片血肉磨盘里爬出来的人,果然个个都是定海神针!有这样的人物辅佐,何愁大业不成?!
“张将军!真乃孤之樊哙!汉之卫霍!!” 朱慈烺的声音都因激动而提高了八度,他几步走到张无极面前,竟破天荒地亲自弯腰,用尚显稚嫩却充满力量的手臂,用力去搀扶这位浑身染血的猛将,“快请起!此役以弱击众,摧枯拉朽,全赖将军神威!雷霆手段!孤……孤心甚慰!甚慰啊!!”他激动得竟有些语无伦次,紧紧抓住张无极手臂上的冰冷甲片,“李管事(李育财)智计无双,临危锁拿贼酋!张将军勇冠三军,一战荡平强敌!有尔等忠肝义胆、能征善战的柱国栋梁在侧,天佑我大明!中兴大明,指日可待!何难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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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太子的声音在堂内激荡,充满了重压之后的释放与对未来勃发的强大信心!他的目光扫过李育财、许文昌、张无极,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信赖与倚重!
就在这时——
“嘿!老张!你可真够快的!老子还以为能跑你前头呢!”
另一个嘹亮、带着几分粗犷得意和些许喘息的大嗓门,紧跟着便从洞开的院门外传了进来。伴随着纷沓有力的脚步声,赵啸天的身影率先出现在门口,他身后,一个几乎比他高了一个头、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大汉紧跟着撞了进来,正是雷天横!
赵啸天脸上同样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他一边大踏步进来,一边扯着嗓子高声道:“殿下!殿下!拿下了!拿下了!西门大街那边,那千把乡勇,他娘的……哈哈哈!您是没看见!那帮龟孙,简直是活腻歪了!整个军营都快改成大赌坊了!满耳朵全是押大押小掀桌子的骂声!臭气熏天!”他指着身边的雷天横,声音充满了激赏,“结果!您猜怎么着?!就老雷,带着八百兄弟,愣是没费什么劲!一刻钟!就他娘的一刻钟不到!进去就把那狗屁王世英小舅子、乡勇营管带丁元孙那杂种的狗头,像切瓜一样给嘎嘣利索摘下来了!那叫一个……痛快!解气!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剩下的软骨头,全他娘的趴地上了!现在也全摆平了!锁拿严实,一个没跑!!”
赵啸天说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似乎都在放光。
雷天横紧随其后,他那张刚经历血腥洗礼的脸,还残留着几抹未干的血污,配合着那壮硕的身板和悍勇的眼神,在烛光下极具视觉冲击力。他大步流星地跟着赵啸天走进来,巨大的身躯带着一股风。
可他的目光,在跨入堂内的瞬间,就直接、毫不掩饰、甚至带着点傻愣愣的好奇,死死盯住了被众人簇拥在中心——那个面容尤带稚气、身量还未完全长开,却散发着一种迥异于常人气度的少年!
这就是……太子爷?!雷天横脑子里“嗡”了一下。比他家隔壁二狗子也大不了多少啊?心里正犯嘀咕,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踢飞丁元孙脑袋的画面,腰间猝不及防就传来一股巨大到差点让他往前栽倒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