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轩如数付讫,转身向林公子与方家良拱手道:“有劳二位费心。宋某想请两位便饭,略表谢意,万望勿却。”
方家良含笑点头:“你太客气了。不过,甘雨,这匾你订得委实晚了些。制作一块匾,先得上桐油,再贴金箔,最后刷大漆,前前后后总得两个月工夫。你那边筹备得如何了?”
宋少轩这才晓得,原来一块招牌竟需如许工时。幸得杜风之早先提醒,不然可真要闹了笑话。
三人落座点菜,席间一番言谈,宋少轩方才知晓大学堂里的学生为何群情激愤。原来这庚子赔款,定了四亿五千万两白银之数,分作三十九年偿清,每年需还一千一百二十五万两;再加金银兑价之亏,又多出八百万两,连同利息一项,每年实缴之银竟逾三千万两。
朝廷行文各省摊派,又增盐价,只为凑足这笔赔款。当下沪上摊得一百九十万两的份额,可这笔银子却被京中贵胄挪去填了橡胶股票的亏空,美其名曰“救市”。
转眼赔款期限将至,朝廷却仍无半点动静,蔡大人因此愤然上书,称若再无交代,他便要辞去道台一职,以示抗议。
“百姓的血汗钱不是钱?地方存续的根基不是根基?全都成了他们私囊中之物,想取便取,想用便用!何曾顾过百姓死活、地方安宁?如此朝廷,留它何用!”林公子愈说愈激切,指节叩得桌面声声作响,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方家良神色沉凝,缓缓接口道:“眼下这笔款项若是补不上,沪上必定生乱。可恨那些人只顾眼前私利,毫无远虑。照此下去,恐怕气数确实不久了。”
宋少轩起初听得入了神,只跟着那两人的话锋蹙眉深思。可当谈话稍歇,他下意识抬眼扫过四周,目光刚触到大堂里攒动的人影,心头便猛地一沉。
这不是僻静雅间,这是人声鼎沸的大堂!邻桌穿青布衫的客商正举杯谈笑,穿官靴的人就坐在斜对面吃喝,这里……说不得!
“朝廷腐败”、“权贵昏聩”方才还在心里暗暗认同的话,此刻猛地扎进他心口。他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背脊发僵如被芒刺,喉间更是堵得发紧,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竟生出几分寒意。
“不可,不可!”他在心里急得直跺脚,这要是被人听了去,可不是几句闲话的事!他也顾不上失礼,只忙着给对面两人使眼色,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这饭再吃下去要出大事,得赶紧走,回茶馆关起门来说才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