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伊春也曾想过回雪山找舒隽,告诉他晏门的事情,毕竟父债子偿这种事在江湖上太普遍了,舒畅杀了小门主,这笔账总会算到他儿子头上。
可是一来怕晏门派人偷偷跟踪自己,反而暴露了舒隽的住处,会给他带来麻烦。二来,她也不能确定舒隽会不会还留在雪山,此人向来行踪不定,眼下会不会又在某个地方逍遥快活?
眼看春尽夏来,伊春到建康城的时候,已经六月中了。
她这一路行来,不过是闲逛,顺便找那些专门打劫路人的山贼水鬼们讨点盘缠,这段时日也积存了十几两,足够大手大脚上那么些日子。
又因从小穷惯了,所谓的大手大脚不过是在路边摊子买两块鸡蛋饼,两文钱,用油纸包好了抓在手里滚烫的,油汪汪香喷喷。
这玩意是伊春小时候对美食的所有梦想,肚子饿的时候曾经发狠,以后有钱了每天都吃十张鸡蛋饼,吃到撑死。
幸好,到今日许多梦想都抛弃了,唯独这个还留着。
伊春捧着鸡蛋饼,像捧个宝贝,嘴唇在上面轻轻抿一下,太烫了,还不敢吃,又忍不住那香气,便小小咬一口,含在嘴里烫得眉头直皱。
前面路口拐个弯还有个大集市,是客栈伙计告诉她的,在那里可以买到便宜又耐穿的布鞋外衣。她现在怀里揣着银子,底气很足,打算大肆采购一番。
刚转弯,便听见旁边巷子里传来一阵争执之声,有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带着怒气说:“你们要找舒隽,自去找便是!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缠着我?!难道我是他什么人吗?”
伊春一听舒隽两个字,不由把脚步停下了。
隐约又有个男子的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苏州调香老板”“不做生意跑来建康城必有古怪”“不要以为人情还了晏二少便可以为所欲为”之类的话。
那女子怒道:“我做不做生意晏门也要插手?管得未免太宽,我倒不记得自己是卖给晏门了。”
伊春走过去探头望,刚好对上那女子的目光,两人都是一愣。
那是个穿着紫衣的美人,美得像一朵兰花,简直令人移不开眼睛。她见到伊春眼睛马上就亮了,回头大声道:“我等的人到了,诸位请便吧,休得再扰我!”
说罢径自走到伊春身边,一把搀住她的胳膊,低声说:“葛姑娘,帮我这个小忙,我给你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伊春退却的动作立即变成了迎合,抬头看看巷子里几个年轻男子,他们也望过来,神情有些警觉。站在最后的那个男人轻道:“先撤。”
几个人悻悻地走远了,时不时还回头看看伊春,目光很是不善。
紫衣女子吁了一口气,握住伊春油汪汪的手,柔声道:“谢谢你,葛姑娘。”
伊春奇道:“你……怎么认得我?我们以前有见过?”
那女子神情尴尬,大约是没想到有人见过自己还会忘掉,她勉强笑了一声,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愧疚:“那不是什么好回忆,姑娘不记得也正常。苏州香香斋姑娘总还有印象吧?”
伊春皱眉看了她片刻,恍然大悟:“啊!是你!那个……老板!”她想不起名字有点尴尬。
“叫我醉雪就行了。”醉雪又是一笑,“姑娘不念旧怨,令我好生敬佩。昔日我亦是为了还人情,并非有意刁难,还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她望着伊春的眼神很奇异,像是想把她整个人看透、看穿,双眼亮得令人十分不舒服。
伊春心中起疑,只说:“我还有事,要走了。你不用这么客气,二十两银子呢?”
醉雪忍俊不禁:“姑娘果然是个直爽人,醉雪有心相邀,不知可否给个面子?”
伊春本想拒绝,但念着二十两银子她还没给自己,又不好催她,只得点头答应了。
一路西行,路上景致繁华,与别处大是不同。
眼见一线清川自桥下流淌而过,岸边俱是绿瓦白墙琉璃屋,檐下挂着粉色灯笼,随风摇来荡去,偶有小丫头从楼里出来洗刷马桶,大多睡眼惺忪,衣冠不整。
大白天的,路上居然没什么人。岸边停着许多精致画舫,帐幔低垂,看不清里面景象。
伊春轻道:“这里是……?”
醉雪笑得很是高深莫测:“姑娘只管随我来,不用担心。”
最后来到一家茶馆,里面几乎是半个人也没有。
临窗靠着一艘大船,醉雪柔声细语地轻轻叫:“杜家哥哥,来客人啦。”
话音一落,里面便跳出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穿着粗布短打,头上还扎着泛黄的汗巾子,看上去甚是粗鲁不羁。最可怕的是他的脸,纵横交错无数刀疤,根本看不出他长什么样。
他见到醉雪似是有些激动,声音发颤:“醉雪,你真来了……我……我还在收拾……”
醉雪笑吟吟地过去,温柔地取出自己怀里的手帕替他擦汗,柔声说:“我是什么人?说了要来,就算刀山火海我也会来。就是路上遇到一些小麻烦,多亏这位葛姑娘相助,否则还不知要拖多久。”
杜姓男子朝伊春点头表示感谢,眼睛却片刻也不离醉雪脸上,轻道:“那……随时都可以走……”
醉雪摇摇头:“等等,我先请葛姑娘喝杯茶。有什么好茶不要吝啬,赶紧上吧。”
茶很快就端上来了,是今年新产的龙井。
醉雪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推到伊春面前:“一个女孩子家单独行走江湖甚是不易,这些是小小心意,亦是醉雪为曾经所做之事的赔偿,姑娘若是肯宽宥,便莫要推辞。”
布包里的银子绝对不止二十两,粗粗一掂,得有五十多两了。伊春第一次拿这么一笔巨款,难免气短手抖,小心翼翼拆开包袱,从里面挑出约莫二十两白银,再把布包推回去:“无功不受禄,说好了二十两。以前的事也不用再说。”
醉雪笑了笑,亦不勉强她。
伊春问她:“晏门的人是来找你问舒隽的事吗?你……不在苏州做生意了?要离开?”
醉雪点点头:“晏门如今来了,我自然要走,不然被他们耍着玩么?他们来问我舒隽,我怎会知道。呵呵,我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成天念着舒隽舒隽的傻姑娘了。”
她回头看一眼姓杜的男子,目光里倒有一种骄傲:“天下间除了他就没好男人了么?自是有人对我死心塌地,神魂颠倒。”
话说得难免矫情,带着赌气的成分,依稀是你不要我,总有别人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我必要过得快活,令你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