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摇头,直叹气。
阿衡的眼睛却亮了。
幼时养父为其取名“恒”,意指恒心,与弟弟的名字“在”一起,恰好“恒在”,是希望他们二人长寿,承欢膝下。只是后来,上户口时,户籍警写错了字,这才用了“衡”字,其实并不若温老所言,借了古籍取的名儿。
但,这番雕琢过的温和言语,却几乎让她折叠了心中所有的委屈,连望着爷爷的眼睛,都欢喜起来。
“老头儿,什么时候吃饺子,我饿了我饿了!”言希之前听大人说话,并不插嘴,这时得了空,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言帅,模样十分乖巧,话却十分不乖巧。
“奶奶个熊!你喊我啥?!”言帅恼了,粗话蹦了出来,弯腰脱了棉拖鞋,就要抽少年。
少年却机灵地躲到了温妈妈身后,对着言帅做鬼脸,吐舌头,一脸天真烂漫。
阿衡看着他不同于平时的高傲、目空一切的模样,小声呵呵笑了起来。
“你看,妹妹都笑话你了,真不懂事!”温母笑着拍了拍少年纤细的手,转眼看着言帅,“言伯伯,您别恼,小希就是小孩子脾气,淘了点儿,您还真舍得打他呀?”
“看在你妹妹的面子上,今天饶了你!”言帅眼睛瞪得溜圆。
“老言你也就逞逞嘴上威风!”温老笑骂。
老言宠孙子,在他们一帮老家伙中是出了名的。
言希小时候就皮,他恼得狠了,抬手就要打人。可巴掌还没抡圆,那孩子就哭得跟狼嗥似的,边哭边唱“小白菜,地里黄,三岁没了爹,五岁没了娘……”左邻右舍齐齐抹泪,指着老言的鼻子骂他狠心,孩子长成这样基本都是老言家烧了高香,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对得起祖宗八辈儿!
老言瞅着孩子大眼睛泪汪汪忽闪忽闪的,越看越飘飘然,张口就说:“那是,也不看看谁的孙子,哪家孩子有我孙子好看?老温家的、老陆家的、老辛家的加到一起统统不够瞧!”
哪知,这话传了出去,老辛不乐意了。首长们老爱拿两人比较,两个人互相瞅对方都不顺眼,军衔越大,梁子越多。娶媳妇比,生孩子比,生孙子更是要比。
老辛抱着孙子辛达夷就找老言理论:“你奶奶个熊!凭啥说俺家达夷没你家言希好看!你瞅瞅你家言希,那嘴小的,吃面条儿都吸不动,跟个丫头一样,没点子男人气!你还真有脸说,我都替你害臊!”
老言大手一拍,也恼了:“你奶奶的奶奶个熊!你家辛达夷就好看了?一头乱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抱个猴儿呢!猴崽子就猴崽子吧,还是个哑巴娃,一场朋友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当时,达夷都快三岁了,还不会说话。而言希,两岁的时候就会满大街地“叔叔帅帅,阿姨美美”地骗糖吃了;三岁的时候飙高音基本接近高音家水准,虽然没一句在调上。
这深深刺痛了老辛那颗孱弱的老心脏,天天抱着辛达夷痛骂言氏祖孙,辛达夷听得津津有味。
终于,辛达夷三岁零三个月又零三天时开了尊口,张口第一句话就是:“言希,你奶奶个熊!”
一句话逗得全院老老少少笑了几个月。
言希娃娃幼小的自尊心却受了伤害,满院子地逮辛达夷,抓住就骂:“辛达夷你爸爸个熊你妈妈个熊你爷爷个熊你奶奶个熊你们全家都是熊还黑瞎子熊!”
于是,又成经典,久唱不衰。
言希这孩子嘛,无法无天,自小便睚眦必报。别人欺负他一分,他一定要向别人讨回十分,便是今天少了一分,来日也一定补上。
为此,温老并不喜欢言希,但是看着老朋友的面子,还是当成自家孩子对待。他最担心的是,思莞和言希走得太近,被言希教坏。
“还是阿姨疼我。”这厢,言希像演舞台剧一般,夸张深情地单膝跪地,抓住温妈妈的手,红唇飞扬,笑得不怀好意,“阿姨,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呀?哎呀,我都不好意思了。那阿姨你就干脆甩了温叔叔,改嫁给我吧,啊!”
“多大的孩子了,没一点正经,让你温叔叔听见了,等着他又抽你!”温母啼笑皆非,点着少年白皙的额,语气温柔亲昵。
“他不是不在嘛!”言希满不在乎,漂亮的眸子益发促狭,瞅着思莞。
思莞哭笑不得。言希只比自己大了半岁,小时候就吵着要自己喊他哥哥,他不肯,不知被言小霸王暴打了多少回。
最后言小霸王撂了狠话:“你不喊老子哥哥,老子还不稀罕呢!等我娶了蕴宜姨,让你喊我爸爸!”
于是,他肖想当思莞的后爸,肖想了十几年。
阿衡动动唇,呆呆看着言希,傻了眼。这人怎么一天一副嘴脸?好没定性!
“臭小子,别闹了!”言帅脸气得通红,提着言希的红色毛衣领子到阿衡面前,咬牙切齿,“跟你阿衡妹妹说说,你叫什么?”
言帅并不知,阿衡与言希已有数面之缘。
言希的“言”,言希的“希”。这二字,已刻在心中,诚惶诚恐,再无忘记。
“言希。”他淡淡打量她,黑眸黑发,唇畔生花。
“温衡。”她笑了,眉目清澈,言语无害。
那时,她终于有了确凿的名目喊他的名字。
那时,他与她经历了数次无心的相遇,终于相识。
这相知,她不曾预期,他不曾费心。
一个十五,一个十七,正当年少。
恰恰,狭路相逢,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