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有些刺骨,雨一直下着,年久失修的小胡同有些难走,脚下都是稀泥。
两人躲着泥走,却不想什么来什么,被骑自行车经过的下班族溅了一身泥。
少年少女掏出手帕,手忙脚乱,顾此失彼,被雨淋湿了大半。
“跑吧!”思莞笑了,“反正衣服都湿了。”
阿衡在水乡长大,小时候淘气,凫水、摸鱼,更有梅子黄时雨佐伴年华,因此,并不习惯打伞。现下,思莞提议,倒合了她的心意,冲思莞点了点头,便冲进了雨中。
阿衡在雨中小跑,却感到这里的雨和乌水镇的完全两种模样。
远方的温柔沾衣,眼前的刚硬刺骨。
两种不同的感觉,天和地,勾起了心中那根叫作思乡的心弦。
思莞慢步走在雨中,静静温和地看着阿衡的背影。
他的脸上有冰凉如丝的雨滴滑过,眼睛一点点,被雨水打湿,回忆的旧胶片在雨中模糊而后清晰起来。
他见过的,一幕一幕,黑白的电影。有个女孩曾经调皮地扔了他手中的雨伞,握着他的手,在雨中奔跑。他习惯于勉勉强强跟在那个女孩的身后奔跑,习惯于有一双小手塞进他的手中,习惯于在雨中看着那个女孩比之以往长大的身影,习惯于唤她一声“尔尔”。
他的尔尔,那片笑声在冬雨中,却像极了燕子呢喃人间四月天。
他是尔尔的哥哥,曾经以为的亲哥哥,可是莫名的一夜之间,和最亲的妹妹,成了陌路之人。
有时候,他恼着爷爷。既然明知真相,明知尔尔不是他的亲妹妹,为什么放纵着他们如此亲密?由着他们把血液混到彼此的身体内,才告诉他那个朝夕相处的最亲的人与他毫无关系。
前方的阿衡摇着手对他微笑,他却无法对她微笑,连假装都无力。
人间四月芳菲早已落尽,一束桃花悄悄盛开,却不是原来的那般明艳。
回到家以后,家中已空无一人,温爷爷留了一张纸条,说是先去言家,让他们放学后尽快赶到。
阿衡和思莞匆匆换掉湿衣服,便离开了家门。
这时,雨已经停了。
“言家,在哪里?”阿衡好奇。
“你见过的。”思莞笑了,引着阿衡绕过花园,顺着弯弯的石子路,走到参天大树后的白色洋楼。
“到了,这就是言希家。”思莞揶揄一笑,修长的指指向洋楼。
“可巧,言爷爷,姓言。”阿衡恍然。
思莞不若平日的举止有度,大笑起来,眼睛明亮。
巧在哪里?言爷爷不姓言,难道还要跟着他们姓温?
“温老三,你家的小姑娘有意思!”爽朗的笑声,粗大嗓门,震耳欲聋。
阿衡定睛,才发现门已经打开,站着言希和一群大人,脸顿时红了起来。
爷爷看着她,笑意满眼,左边站着温妈妈,右边是一位十分魁梧高大的老人,微微发福,头发斑白,眉毛粗浓,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言希美貌惊人,与老人的相貌南辕北辙,但眼中的神采,却像极了他,同样的骄傲,同样的神气。
“言爷爷好。”思莞有礼貌地鞠了躬,笑嘻嘻地站到了言希身旁,两个少年开始嘀咕。
“阿衡,打招呼呀,这是你言爷爷。”温妈妈看着阿衡,脸上也带了难得的笑意,想是也被女儿逗乐了。
自从阿衡来到温家,今天是温母第一次打正眼看着女儿。
她是个长情的女子,在养女身上的满腔爱意既然收不回,那就继续爱下去。至于眼前的女孩,她的心微微颤抖着,却不敢亲近。
“言爷爷。”阿衡的普通话依旧笨得无可救药,但是弯着腰的姿势,却规规矩矩。
“阿衡,温衡,好!好名字!”老人笑了,看着阿衡,益发怜惜。当年的事,是他一手促成,他对这女孩儿,满心的愧疚和心疼。
“言帅,你倒说说,这名字好在哪里?”温爷爷笑眯眯。
“好就是好,我说好就好!”言帅横了温老一眼,浓眉皱了起来,带着些微的孩子气。
“没天地王法了!”温老嘲笑。
“三儿,你别给我整这些弯弯绕绕的。老子是粗人,扛了一辈子枪,可没扛过笔杆子!”言帅眼睛瞪得极大,语气粗俗。
“衡,取《韩非子?扬权》书中一句‘衡不同于轻重’。世界万千,纷扰沉浮,是是非非,取轻取重,全靠一杆秤。我家的小丫头,正是有衡之人。”温老看着孙女,眸中闪着睿智。
言帅捧腹大笑:“三儿,你个老迷瞪,谁把自家丫头比成秤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