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断了腿的眼镜用铜丝缠好,重新架回鼻梁。镜片裂了条缝,看东西带着重影。他没打算修,反正他现在需要的不是看清世界,而是让世界看不透他。
桌上的图纸还摊着,背面那页已经写满了字。用的是红墨水,一笔一画压在干掉的血迹上,像是从伤口里长出来的念头。他昨晚几乎没合眼,把脑子里蹦出来的几个关键词全塞进一篇《微电子技术展望》里。没写推导过程,也没画示意图,就列了几条断言:五年内国产286能量产,晶体管集成度要破十万,微机迟早要进工厂和实验室。
写完,他把稿纸翻了个面,血迹朝下,压在台灯底座下面。天蒙蒙亮时,他才起身,把纸折成窄条,塞进信封,封口处用舌头舔了一下——这动作他熟,前世寄论文时总懒得找浆糊。
邮局在城东,离学校三站路。他一路走过去,中途换了两次方向,绕过两个菜市场,最后从后巷拐进邮局小门。清晨六点,窗口还没开,只有一个绿色邮筒立在墙边。他把信投进去,听见“咚”一声闷响,像石头落进深井。
风从巷口吹进来,掀起他洗得发白的衣角。他站了片刻,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第二天早上七点,广播站准时响起。
“接下来是《科技之光》栏目特别播报……”老刘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卡顿,“有一封匿名来信,标题是《微电子技术展望》,作者署名‘一名关心国家科技发展的学生’。”
食堂里吃早饭的学生们抬头看了眼喇叭。
“信中提到,五年内我国将掌握自主设计286级芯片的能力。所谓286,即英特尔处理器,目前尚未在国内实现量产……”
有人笑出声:“二八六?这是什么牌的收音机?”
“别打岔!”广播员清了清嗓子,“作者还预测,晶体管集成度将突破十万级,微机将逐步进入科研与工业控制领域。全文较长,我们节选部分内容播出。”
陈默正啃着馒头,听到这儿差点呛着。他没想到真能播出来。
广播继续念着技术参数,语速慢得像在背课文。老刘显然也不太懂,把“地址总线”念成了“地主总线”,“缓存优化”听成了“换存优先”。但大意没跑偏,关键数据一字不落。
播完后,校园安静了几分钟。
然后理科楼炸开了锅。
物理系大三的课上,李国栋教授一进教室就摔了教案。
“谁写的?站出来!”他拍着讲台,“286的图纸我们见都没见过,谁敢说五年量产?荒谬!简直是胡闹!”
底下学生交头接耳。
“说不定是哪个海归子弟写的。”
“我看是境外渗透,这稿子昨天就寄到广播站了,编辑说字迹工整,用的是红墨水,明显防复印。”
“要不查查笔迹?”
李教授越听越气,目光扫过教室,忽然停在最后一排。
陈默趴在桌上,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快睡着了。
“陈默!”李教授抓起粉笔头,手腕一抖,白影划过半空,正中他额头。
“砰”一声轻响,粉笔碎成几截,落在课本上。
陈默睁眼,慢悠悠抬头,手摸了摸眉心,没说话。
“你昨晚睡哪儿了?”李教授盯着他,“广播里那篇东西,是不是你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