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未归的人

蚀朔 长风秋叶 2194 字 18天前

七童、老刘头、顾无忧、白羽沫,不知何时已围坐在钟楼四周。他们手里各执一物——七童执剪,老刘头执漆,顾无忧执灯,白羽沫执琴。四人皆无言语,只抬眼望沈枫,目光像四盏将熄未熄的灯。

沈枫走近,钟楼在他脚步里轻轻摇晃,钟槌撞在钟壁,发出极哑的“嗡”,像未醒的喉。钟声中,钟楼底层的木板忽然弹开,露出内里中空的膛。膛里,整整齐齐码着无数极小的皮影,皆无眼无口,胸口却各嵌一粒铜绿,与雪偶无异。皮影最上层,空着一个位置,大小正合他怀里的木雕兵俑。

“放进去吧。”白羽沫第一次开口,声音像弦上最末一丝颤,“放进去,钟便响了。”

沈枫低头,把木雕兵俑取出。兵俑的左眼仍渗着朱砂,像未落的泪。他把兵俑放进空位,兵俑却忽然极重,重得像一整座城。钟楼在他掌心微微一沉,钟槌随之扬起,红线绷紧,铜铃空腔里竟涌出极轻的呜咽——是三十年前朔方城破时,所有未出口的哭喊,被时光压成一粒极小的尘,此刻终于找到裂缝。

钟声响了。

极哑,极慢,像钝刀割过冻肉。钟声里,皮影们一个接一个睁眼,眼里却无眼珠,只两粒极小的雪,雪里映出朔方城的轮廓——城墙高耸,城门紧闭,城头站着极小的兵卒,持枪而立,像一柄未出鞘的剑。雪粒在兵卒眼里融化,化成两行极长的泪,泪落处,钟楼木板便裂一道痕,像被岁月割开的伤。

钟声未绝,暗室四壁却开始渗水。水极清,却带着陈年的血锈味,一滴,一滴,落在皮影身上,把牛皮泡得极软极软,软得像未干的泪。皮影们便在这水里慢慢融化,铜绿脱落,浮在水面,像一池未葬的星。

沈枫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水里,影子的心口处,赫然嵌着那枚铜钱——“归”。铜钱在钟声里转,每转一格,便发出极轻的“咔”,像一颗牙落在铜盘。影子随着铜钱转动,慢慢碎裂,碎片却未沉底,而是浮起,凝成一座极小的城门,城门紧闭,门下压着一枚木雕兵俑,兵俑左眼渗着朱砂,像未落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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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在眼,眼在戏,戏在人心。”老刘头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像雪下掩埋多年的回音,“人心不灭,城便不灭。”

钟声终于停了。钟楼在最后一响里裂成两半,楠木雕花无声地崩散,像一场极静的雪崩。皮影们已尽数融化,只剩那枚木雕兵俑,静静躺在水中央,左眼朱砂凝成一粒极小的星。沈枫俯身去拾,兵俑却在他指尖化开,化作一撮褐黄的土,土上隐隐现出城墙的影,像未醒的梦。

他抬头,暗室已空。四壁的水退去,露出原本的木板,板上密密麻麻刻满小字——皆是“归”。字迹深浅不一,有的被漆覆盖,有的被灰填平,有的被血洇开,像无数未写完的碑。

沈枫转身,门在身后无声阖上,像牙齿轻轻咬住舌尖。门外,雪仍在下,像一场永不会停的守岁。他怀里空无一物,却觉得极重,重得像整座朔方城。

远处,戏台上的灯笼仍亮,灯面牡丹褪成惨白,花心那点暗褐却愈发鲜明,像干透的血迹,又像陈年的茶渍。灯下,老刘头、七童、顾无忧、白羽沫,各自守着各自的火,火极小,却固执地亮着,像不肯熄的星。

沈枫迈步,向他们走去。雪落在睫毛,化成水,像泪,却带着甜味。脚印在身后极深,像一行未写完的碑,又像一句未唱完的曲。风从身后吹来,带着糖香、带着焦土、带着桂花的涩,吹向更远的地方,吹向那些未归的人,吹向那些未醒的城,吹向那些未散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