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最想活成的样子。”沈枫用骨鞭轻轻碰了碰新皮影,皮影竟微微动了动,抬手往城墙上指,指的正是当年他举着燃烧皮影的位置,指尖还残留着一点火光,“活着看到城复,活着教儿子唱戏,活着把那箱皮影重新摆回鼓楼底下的戏台。”
纺车彻底停了,白绫软软地落在地上,绫面上的倒悬山河开始正过来,山河里的城池慢慢清晰,鼓楼的轮廓、城墙的砖缝,都看得真切,像有人用最细的针绣上去的,又像是一滴墨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城池中央的戏台上,正站着两个皮影,一个穿戏袍,一个戴虎头帽,正一板一眼地唱着什么,声音顺着绫面传出来,细得像蛛丝,却字字清晰:“山河未复,灯火不歇……”
老刘头把烟杆在鞋底磕了磕,磕出些碎灰,灰落在正过来的山河图上,竟变成片小小的云彩,像是从天上撕下来的一角。“该走了。”他站起身时,背似乎直了些,像是把那个压了他半辈子的故事终于吐了出去,“让他们父子俩在这儿多待会儿。”七童的红线跟着他往回退,线尾从戏台板上滑过,带起些骨粉,粉里混着极细的金屑,是新皮影上掉下来的,像是一地碎了的星光。
影窖深处的黑暗又漫了过来,漫过戏台,漫过那对皮影父子,漫过正过来的山河图。最后一点光灭在阿蒲捧着的灯灰里时,谁也没注意,戏台边的水汪里浮出片极薄的皮影,是陈三喜的脸,左眼闭着,右眼睁着,眼角的泪痣鲜红,像刚点上去的,又像是一滴永远不会干的血。
(影窖外的风停了,月光从望河楼的飞檐漏下来,落在残破的城墙上,墙缝里的草正结着霜,霜上蹲着只小小的蟋蟀,正对着月亮唱歌。)
阿蒲:(摸着灯灰)他知道孩子好好的,是不是就不疼了?
沈枫:(望着影窖深处)疼还在,但多了点别的。
阿芦:(数着红线)别的是什么?
白羽沫:(轻敲折扇)是他没唱完的那句戏词,落在了该落的地方。
顾无忧:(剑归鞘)落在哪儿了?
老刘头:(烟杆指向城墙)落在每个等着城开的人心里,像颗发了芽的种子。
(七童的红线在影窖外轻轻晃,线尾的铜铃偶尔响一声,像谁在暗处应和着未绝的戏腔。远处的天际慢慢泛出鱼肚白,白里透着点红,像刚点上的胭脂,又像是一抹被冻住的朝霞。)
那抹红漫过望河楼的飞檐时,影窖深处忽然传来极轻的唱戏声,是《山河赋》的调子,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糙的、嫩的、哑的、亮的,都在唱同一句:
“山河未醒,戏便不休。”
声音落时,影窖顶上的砖石缝里钻出棵小小的绿芽,芽尖顶着点霜,霜里映着座崭新的城楼,楼门大开,门里的戏台正亮着灯,灯下人影攒动,像无数个等待开场的皮影,又像是一群终于归家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