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德柱时不时抬起头,目光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前方的武昌左卫南门。城门前,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腆着肚子,悠然自得地喝着茶水。在他身旁,放着一个大竹筐,这便是过往行人缴纳进城费的地方。
三个卫所兵穿着破衣烂衫,那鸳鸯战袄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有气无力地杵着一杆杆看不出颜色的破长枪,根本无心盘查。他们聚在一起,像几只没了骨头的懒猫,一边天南海北地侃大山,一边眼睛时不时地瞟向过往的女人,尤其是人家的臀部,脸上露出贱兮兮的调笑,其中一个还对着路过的姑娘吹起了口哨,惹得那小姑娘面红耳赤。过往行人对此早习以为常,依次走到军官面前,往竹筐里扔一个大子,“当啷”一声,就仿佛公交车打卡的“叮”声一般,随后便径直进城。
石德柱随着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心里暗自思忖着这卫所的乱象,对完成任务又多了几分把握。终于轮到他,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大子,故作心疼地丢进竹筐,“当啷”声响起。
那军官抬眼看了看石德柱,又瞅了瞅他车上的货物,随口问道:“货郎,从哪来啊?”石德柱赶忙堆起一脸谦卑的笑,回道:“军爷,小的从武昌城来,听闻这卫城里热闹,想着来卖点针头线脑啥的,赚点糊口钱。”
军官撇了撇嘴,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进去。石德柱忙不迭地推着车往城里走。
刚一进城,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街道两旁一片萧条,不见繁华店铺的踪影。城内的军户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神情呆滞而麻木,他们或是坐在自家破败的屋前,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或是有气无力地在街边行走,脚步拖沓。这与武昌城内热闹非凡、活力四射的场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盖因这湖广都指挥使司下辖的各个卫所,各级军官贪婪成性,疯狂盘剥卫所军户。尽管湖广地区土地肥沃,素有鱼米之乡的美誉,可这些最底层的军户们却依旧生活艰难,甚至到了卖儿卖女的悲惨境地。
石德柱看着眼前的惨状,心中泛起一阵悲凉。
对于这些与他无关,他振奋精神扯着嗓子一路大声吆喝起来:“油盐酱醋嘞,针头线脑,便宜卖咯!”这充满活力的叫卖声,在这萧条破败、弥漫着困苦气息的城里,显得格外突兀,引得不少人投来目光。
不一会儿,一个面色蜡黄、身形瘦弱的妇人迈着细碎的步子,犹豫着朝石德柱的车子走来。她的目光落在车上的针头线脑上,眼中闪过一丝渴望与犹豫,嗫嚅着问道:“这针线咋卖呀?”石德柱脸上立刻堆起和善的笑容,热情回应:“大嫂,这针线十文钱两包,都是顶好的货色,您做衣服缝缝补补正合适。”
妇人眉头皱得更紧了,无奈地叹口气,说道:“能不能便宜点呀,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没什么闲钱买这些。”石德柱假装面露难色,停顿片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说道:“大嫂,您也知道我这小本生意,赚不了几个子儿。但看您着实不易,十文钱三包,真的不能再少啦。”
妇人一边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一边忍不住抱怨起来:“唉,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咱们这些军户,天天被当官的盘剥,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石德柱趁机搭话:“大嫂,您说这当官的,到底是谁这么狠啊?”妇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声说:“还能有谁,就是咱们这卫所的指挥使呗。”石德柱接着问:“这指挥使叫啥呀?咋这么坏呢?”妇人咬牙切齿地说:“胡鼎元,这个狗贼在这卫所一手遮天,坏事做尽!”
石德柱装作惊讶地问:“大嫂,他都做了啥坏事啊?”妇人冷哼一声,眼中满是愤懑,说道:“他整日里就盯着女人、银子,还有那田产,只要是值钱的玩意儿,他都恨不得全搂到自己怀里。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那点军田,都被他变着法儿地弄去了。”石德柱装作难以置信,又问:“这么贪财呀?这不是不给你们活路啊。”妇人答道:“可不呗,好在我家男人贿赂百户,去了武昌城,在码头谋了份差事,全家人勉强没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