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处厚这时候确有些后悔,可是嘴硬道:“那无所谓的,让他们知道他们的饭碗一
半在我手里。你今天为什么扫我的面子——”汪处厚想起了,气直冒上来——“就
是年轻不年轻那些话,”他加这句解释,因为太太的表情是诧异。汪太太正对着梳
妆台的圆镜子,批判地审视自己的容貌,说:“哦,原来如此。你瞧瞧镜子里你的
脸,人都吃得下似的,多可怕!我不要看见你!”汪太太并不推开丫在身后的丈夫
,只从粉盒子里取出绒粉拍,在镜子里汪先生铁青的脸上,扑扑两下,使他面目模
糊。
刘东方这几天上了心事。父亲母亲都死了,妹妹的终身是哥哥的责任。去年在
昆明,有人好意替她介绍,不过毫无结果。当然家里有了她,刘太太多个帮手,譬
如两个孩子身上的绒线衣服全是她结的,大女儿还跟着她睡。可是这样一年一年蹉
跎下去,哥哥嫂嫂深怕她嫁不掉,一辈子的累赘。她前年逃难到内地,该进大学四
年级,四年级生不许转学,嫂嫂又要生孩子,一时雇不到用人,家里乱得很,哥哥
没心思替她想办法。一耽误下来,她大家没毕业。为了这事,刘东方心里很抱歉,
只好解嘲说,大家毕业的女人不知多少,有几个真能够自立谋生的。刘太太怪丈夫
当初为什么教妹妹进女子大学,假如进了男女同学的学校,婚事早解决了。刘东方
逼得急了,说:“范小姐是男女同学的学校毕业的,为什么也没有嫁掉?”刘太太
说:“你又来了,她比范小姐总好得多——”肯这样说姑娘的,还不失为好嫂嫂。
刘东方叹气道:“这也许命里注定的。我母亲常说,妹妹生下来的时候,脸朝下,
背朝上,是要死在娘家的。妹妹小的时候,我们常跟她开玩笑。现在看来,她真要
做老处女了。”刘太太忙说:“做老处女怎么可以?真是年纪大了,嫁给人做填房
也好,像汪太太那样不是很好么?”言下大有以人力挽回天命之意。去年刘东方替
方鸿渐排难解纷,忽然想这个人做妹夫倒不坏:他是自己保全的人,应当感恩识抬
举,跟自己结这一门亲事,他的地位也可以巩固了;这样好机会要错过,除非这人
是个标准傻瓜。刘太太也称赞丈夫心思敏捷,只担心方鸿渐本领太糟,要大舅子替
他捧牢饭碗。后来她听丈夫说这人还伶俐,他便放了心,早计划将来结婚以后,新
夫妇就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反正有一间空着,可是得正式立张租契,否则门户不分
,方家养了孩子要把刘家孩子的运气和聪明抢掉的。到汪太太答应做媒,夫妇俩欢
喜得向刘小姐流露消息,满以为她会羞怯地高兴。谁知道她只飞红了脸,一言不发
。刘太太嘴快,说:“这个姓方的你见过没有?你哥哥说比昆明——”她丈夫急得
在饭桌下狠命踢她的腿。刘小姐说话了,说得非常之多。先说:她不原意嫁,谁教
汪太太做媒的?再说:女人就那么贱!什么“做媒”、“介绍”,多好听!还不是
市场卖鸡卖鸭似的,打扮了让男人去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