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维大概知道那个弹琴的手艺人是谁了,叶知女士是他爷爷带回边城的,因为不满足收养条件,只得送去福利院。
不过十天有七天总会把叶知女士接过来,疼叶知女士要比疼他爸爸多,他爷爷患骨癌死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叶知女士落泪。
季维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副画面。
遥远的边塞,一个青年沉默地画画,另一个人谈着古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可却能把至亲相托付。
于是,在大雪纷飞的一天,他爷爷把叶知抱回了边城。
而叶朗只身到了俄罗斯,在山巅的木屋里画下了惊世之作,不知道他死前的最后一刻是否清醒。
应该是清醒的吧。
桌上摆着日记本。
或许叶朗也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季维合上日记本,心里沉甸甸的,他抬头看着墙壁上的油画,没有任何人触碰的痕迹。
阿历克塞的父亲也许不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可他是一个好人,彻头彻尾的好人,屋里的画随便哪一张都能为他带来巨额利润。
可他只带走了叶朗的遗体。
没有带走任何画。
他默默地说了句“谢谢”。
当季维和陆慎行走出房间,经过最外面的柜子时,他看到柜子上的糖罐,说不上为什么眼眶一热,低下头说了句:“我外公不是天生的疯子。”
他连最饿的时候都舍不得吃那罐牛奶糖。
“他不是。”
男人握紧了季维的手。
语气笃定。
听到陆慎行的话,一直横亘在季维心头上,那片会发疯的阴影似乎也随之消失不见,像是慢慢融化的牛奶糖,他知道是温暖的。
叶朗的血脉也是温暖的。
不再恐惧。
他带走了那罐陈旧的牛奶糖。
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季维忽然也想写日记了。
他从行李箱里拿出日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在上面写字。
——今天和陆慎行去了叶朗生前的居所,会把画作运回国落叶归根,我不再怕他了,也不再怕自己了,甚至以他为骄傲,也会把糖罐带给叶知女士
陆慎行走过来,略微低头,看到他日记上的内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敛了敛眸。
当季维写完后合上日记本,发现陆慎行也拉开了椅子坐下,像他一样写日记,只写了一句,转头时不可避免地看见了。
——有时候我会想,和我的季维相遇是一件多么庆幸的事
我的季维……
他看得脸上陡然一热,想要问陆慎行在写什么的话吞吞吐吐哽在了喉咙里,最终咽回了肚子里,转身收了本子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