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大人言重了。”
“军人只管听命打仗,想得太多不是好事。”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军士策马向这边奔了过来,他们便停止了谈话。那军士奔到两兄弟的面前停下,从马背上翻下来说道:“大都督有令,传关中营郭都尉、郭校尉二人到南门说话。”
“末将等得令!”两兄弟一齐抱拳说道。
传令的军士便带着二人向南面的城楼走去。走到城下,只见城楼上下五步一岗,带甲之士军容整肃,大都督封万里恐怕就在城上。
“传郭都尉、郭校尉,上城。”石阶上面的一个军士朗声喊道。
郭绍跟在堂兄的身后,二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上。这样的石阶他走过无数遍,大凡城墙内侧,都有这样的石阶,方便城内的军士上墙宿卫。短短的一段路上,郭绍的心情竟有些紧张,毕竟大都督封万里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封万里得到“国老”姜相的举荐后,深得皇上信任,权柄之重,身兼安南大都府大都督、岭南道双旌使两大要职。在大乾朝南方,封万里轻轻咳嗽一下,郡县都要为之震动。
大都督找郭鹏这样的都尉级别的将领交代军务并不奇怪,但是为什么郭校尉也在传唤之列?这让郭绍有些疑惑,但身为军人,最基本的规矩就是服从命令,所以他不便多问,只是默默地跟着堂兄一路上墙。
宫城城头上站着一个须发飘逸的老头,正是封万里,他现在的打扮实在有些怪异……原本一身灰布长袍是文士常见的打扮,但它穿在手握重权的封万里身上就立刻变得怪异了:旧袍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落魄的老教书匠一般。
他正眯着眼睛看着城下,夜风轻轻拂动着他的长袍,他不知为何伤感地叹了一口气,就像忧国忧民的诗人。
“末将等拜见大都督。”郭绍和堂兄一齐抱拳执军礼说道。
封万里转过身来,找了个石墩坐下,又指着对面的两个石墩说道:“免礼了,你们过来坐。”
他的声音很亲切和蔼,很难让人相信他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一般情况下,这样的人应该霸气逼人才对。
但郭绍二人没有因此忘记自己的身份,大都督无论说什么话,都是军令,他们便带着紧张的心情小心地坐到了对面的石墩上面。
坐下之后,封万里又不说话了,这样的沉默让两个将领有些紧张。封万里看着宫城下良久……下面就是太和城,城中的房屋黑灯瞎火,只有街道上有些稀稀稀拉拉的火把,那些火把是乱兵点的,纵兵之后的乱兵正意犹未尽地连夜行抢劫奸|淫之事。百姓们现在不可能点灯,那样等于向乱兵招手。
“救命啊……”夜空下隐隐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
郭绍不禁转头从城墙上看下去,但什么也没看到,那里黑漆漆一片……大概是某家民女正在遭受强|奸吧。
“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封万里突然说话了。
郭鹏道:“回大都督,末将好像听见了一个妇人的尖叫。”
封万里的目光如炬,转而看向郭绍,郭绍不明白大都督为什么会问这样的小事,只得答道:“末将也听见了。”
封万里点了点头,叹了一气道:“三天之后,我便下榜安民。”
“兄弟们打了这么久的仗,能放纵一下对士气有好处。想当初末将奉命打崇州,对将士言城破之后纵兵十日,果然士气大增,两天就攻破了崇州。”郭鹏煞有其事地说道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班门弄斧……封万里打的仗比他郭鹏多到海里去了,能不明白这些浅显的道理?
封万里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道:“其他将士可以再放纵两日,你们两个得准备一下,有件事要交给你们去做。”
“请大都督吩咐,末将定然不负使命。”郭鹏想也不想一下,立刻就答应下来。
封万里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郭绍,又说道:“当初对南山国用兵之时,你们郭家在朝中为相的族老郭子期反对用兵,在皇上面前弹劾过我,但我与子期只是政见不同,并不影响私交。现在战争已经结束,此事也就告一段落,我希望和郭家的关系和好如初。”
大乾皇朝的丞相不只一个人,凡是挂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头衔的大臣,都是丞相,都有参议军国大事的资格。
郭鹏大咧咧地抱拳道:“咱们是军人,哪管文臣的事儿?咱们只消看好手上的剑,上头指哪儿,咱们就打哪儿。”
“很好。”封万里和蔼地说道,“郭家果然是人才辈出,文武兼备,皇上幸甚,国家幸甚……嗯,我让你们兄弟俩去办的事,就是护送‘百鸟裙’回京,呈献给平安公主。百鸟裙是用南山国的奇珍异鸟羽毛编织而成,象征着我大乾皇朝对南蛮小邦的征服,意义重大。”
郭鹏的眼睛顿时一亮:“百鸟裙!公主殿下多次提到它呢!传说中百鸟裙流光溢彩巧夺天工,正视旁视、日中影中,各为一色;百鸟之状,并见裙中。这样珍贵的裙子,只有咱们大乾朝受万众宠爱的平安公主才有资格穿啊!”
封万里微笑着说道:“平安公主都念想很久了,要是郭都尉能够亲自呈献给公主,一定能获得她的欢心,再加上郭都尉的一表人才、身世血统、显赫战功,迎娶平安公主并不是不可能。”
郭鹏激动得面露红光,他仿佛看见了肌如凝脂一笑倾国的平安公主脱光了向自己投怀送抱,又仿佛看见了公主玉体横陈媚|笑着对自己说大鸟哥快上来啊,他兴奋得说话都有点不清了:“大……大都督如此厚爱,把这样的好事交给末将,末将……”
封万里的神色一成不变,依然微笑着说道:“我把机会给你们郭家,郭相会明白我的心意,你们懂的。”
就在这时,郭绍突然说道:“大都督,末将有一事不明。”
封万里的目光移到郭绍的脸上,那目光就像一道可以洞穿人心房的强光,让人不由自主地心头一紧,但随即那摄入的光辉便一闪而过,封万里依旧淡然和蔼地说道:“郭校尉请讲。”
“南山已灭,关中营不日就会班师回朝,百鸟裙如此重要,为什么不随同大军一起护送回京?届时上表奏功、呈献百鸟裙,也是相得益彰。”
“郭校尉!”堂兄急了,“你多什么嘴?要是百鸟裙和大军一起回朝,那时有功将领多如牛毛,平安公主会注意到我?我如何从众将里面脱颖而出?”
封万里微笑着说道:“还是郭都尉知道我的用心,这件事对你们来说是好事,如果不是因为我与子期的私交,我何必多此一举?你们兄弟如果不情愿,我也不强求。”
郭绍立刻抱拳躬身道:“百鸟裙是公主的宝贝,又是大乾武功荣誉的象征,末将等担不起如此重任,惶恐之至,既然大都督收回成命,末将等谨遵督令。”
封万里的脸色顿时微变,而郭鹏已经从石墩上跳将起来了。
第一章
“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南山国王妃眼睛里的怨毒让人联想到毒蛇的信子,一缕鲜血从她的嘴角渗出,和娇艳的红唇相应成辉,分外妖异。
郭绍盯着她的眼睛,手上用劲,将刺进她肚子里的横刀绞了一转,他仿佛听见了肠子断裂的声响。
王妃那张曾经倾国倾城的脸白得像纸,已经扭曲得可怕,她的牙关咬的“嘎嘎”直响,瞳孔渐渐放大,慢慢失去了光彩。
“郭校尉!你在干什么,谁让你杀她的?!”
怒吼的人是郭绍的堂兄、安南大都府都尉郭鹏,他伸出一只手,仿佛想要阻止郭绍,但是已经晚了。
王妃瞪着双眼,软软地歪倒在血泊中。郭绍怔怔地看她死不瞑目的眼睛,咀嚼着那句话: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不,已经结束了!大乾皇朝垂拱十一年六月的今天,皇朝和南山国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了!王师消灭了他们所有的正规军,攻陷了他们的要塞、首都、王宫。现在他们的国君正跪在征服者的脚下,双手举着玉玺战战兢兢。
甚至连这个艳名远播的王妃,也香消玉碎,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唉,我就不该让你打前锋……”堂兄盯着王妃那半露的丰满酥|胸,愤愤地说道,“你对外面那些太监可以手下留情,进来却把王妃一刀捅|死,你他|妈|的和女人有仇么?”
郭绍脸色苍白,他有暗疾,有时会发作哮喘。
这时他突然觉得胸闷、窒息,有发病的迹象,便急忙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气息。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地说道:“我们进来后,国王手捧玉玺跪于殿中,恭敬之至;而这个王妃却端坐于案前,毫无悔疚之心。而且,她服青底金丝、冠上有垂旒,是为逾制,对我皇帝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死罪难赦……故我杀之。”
“神经病!”堂兄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然后随手从跪在地上的国王手里拿起玉玺和降书,揣入怀里,“兄弟们到后边看看,南蛮国王不可能就这一个王妃。”
旁边一个络腮胡子将领笑道:“我倒觉得郭校尉反是帮了这艳后一个忙,不然落到大鸟哥手里,恐怕死得更惨呢。”
众军听罢顿时一阵哄笑。
军中相熟的将领都叫郭鹏的外号“大鸟哥”,因为鹏字本身就是大鸟的意思……不过在某些场合,女人们也会惊叹:大鸟哥真当得起这个称号啊!
他二十四五岁,身材高大健壮,面部线条刚毅流畅、棱角分明,在亮光甲衬托下更显英武;相比之下,郭绍的身材就瘦弱一些,且脸上没什么血色。
两人都是关中世家大族郭家的后代,郭鹏的身世最是显赫,他的母亲是河阳公主,本人也萌封关中县侯;而郭绍的身世就平凡了,他从来都活在堂兄的光辉之下,不过总算是世家大族出身,不然他才十岁不可能做到校尉。
“对了,南山国有两个女人艳名远播四方,一个王妃……死了;还有一个是你妹子,南烟公主,她在哪里?”郭鹏挥着手里的带血的横刀,指着跪在地上的国王问道。
肥胖的国王手脚发|颤,口齿不清地说道:“臣……臣下……不知。”
郭鹏突然扬起横刀,刀上的鲜血溅了国王一脸,国王“啊”地惊呼出来,猛地昏了过去……郭鹏哈哈大笑:“这厮居然是国王!怪不得南山队不堪一击。”
“堂兄,咱们得对虞践(国王的名字)客气点,不然大都府没法控制山高林密的南山国。”郭绍说道。
有时候郭绍觉得上天不公。堂兄有勇无谋,看不出哪一点比自己好……只是因为出身好,就能活在阳光和鲜花下,荣光无限;而自己论经义策略、弓马骑射,哪点比堂兄差?却只能默默无闻,永远也无人注意。
堂兄笑道:“怎么控制藩州,是大都督的事儿;咱们只是军人,管那么多干什么?”
郭绍默然。
就在这时,一个军士奔了进来,抱拳道:“禀都尉大人,麒麟殿外面还有人持械抵抗。”
“说不定南烟公主在那边……”郭鹏的眼睛顿时一亮,一挥手道,“你们几个,把这要死不活的国君绑到大都督那里去,其他人跟我去麒麟殿看看。”
一众将士跟着郭鹏从正殿后门涌了出去,外面是一个广场,广场北面就是麒麟殿……鎏金色重檐歇山顶,夯土板筑的墙面,简直就像大乾皇宫里那座小一号的“麟德殿”,连名字都相似。
广场上站着许多手执刀剑的宫廷侍卫,不下一百人。刚才那个军士禀报的抵抗情况,就是指这群人?……他们已经被吓破胆了,否则不会站得离正殿如此远。
“郭校尉,去把那群乌合之众解决了。”郭鹏轻蔑地看着广场上的人。
郭绍抱拳应了,然后高声喊道:“布阵!”
他是校尉,兵力是一个团,二百人。大乾军制:十人一火,设火长;五十人五火一队,设队正;百人二队一旅,设旅帅;两百人二旅一团,设校尉。
郭绍团是步兵团,由四个战峰队组成,他们听到命令后立刻奔跑到广场上,散开列成四队、每队五十人,严阵以待。
夕阳的余辉将人们的影子投影在砖地上,明亮的盔甲泛着流光,三尖两刃的丈长乾刀端起来就像一排排刀墙一般。
那些南山国人在乾军将士的眼里,就像待宰的小鸡,正在簌簌发抖。
“投降,可免一死!”郭绍扬声喊道。
堂兄听罢,很不耐烦地喊道:“郭校尉,还等什么?快把地方清理了。”
于是郭绍“唰”地拔出腰间的横刀,平指着前方喊道:“前进!”
四个战峰队一齐向前推进,沉重的脚步声响彻广场。对面的宫廷侍卫们弓着身子恐慌异常,他们盯着慢慢靠近的刀墙,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
二十步,乾军开始冲锋,他们端着大乾刀,如墙突进……和屠杀没有区别,敌军手里拿的不是武器,而是烧火棍。
郭绍看见了飞洒的鲜血,犹如落花阵阵。生命如此脆弱,它们在凄惨的喊叫中凋零。
说不上是怜悯或是快意,也许只是麻木,因为这几月他看惯了杀戮与暴力……就像黄莲,它再苦,如果放到嘴里咀嚼一百遍,也早就索然无味了。
他只是无法理解堂兄:为什么在杀一群毫无抵抗力的人时,也能得意洋洋。难道在弱者面前耀武扬威,就是族老教导的“荣耀”?
“抓住南烟公主,送到我这里来。除了她,其他的东西,女人、金子、银子、玉器、珠宝……所有的东西,看上什么就拿什么!”郭鹏扬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