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胤礽出生以来皇阿玛便将其捧于手心如珠如宝,处处偏宠极其信重,宁可委屈了自己也绝不肯叫他受丝毫委屈……然而胤礽却仗着皇阿玛的宠爱愈发肆无忌惮猖狂行事,更野心勃勃妄图与皇阿玛争权夺利、乃至如此丧心病狂意欲谋害皇阿玛以取而代之,堪称不孝不悌不忠不义!”
“时至今日,胤礽的所有一切下场皆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皇阿玛又何必还对他这样的逆子如此心软不舍?他不配!”
冷眼看着面前一脸愤恨义正严词的长子,康熙的脸色一时阴沉似水,置于桌上的双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许久,帝王异常平静的声音响起,“纵其有诸多不是,朕已废黜太子,眼下你这般言行莫非还觉得朕处置得轻了?不如你且说说,依你所见朕当如何处置胤礽?”
“俗话说秦侩尚有仨好友,更何况胤礽在储君之位上坐了三十年,身后势力盘根错节绝不可小觑。如今他已落得如此绝境,必定恨极皇阿玛,走投无路之下难保不会铤而走险狗急跳墙……皇阿玛从小便教育儿臣们‘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以儿臣以为皇阿玛此时也实在不应再心慈手软留有余地,反倒将自己陷入险境。”
“皇阿玛……于情于理,胤礽都当……诛!”
“放肆!”康熙登时暴跳如雷,顺手抓起手边的砚台便朝他砸了去,而后一只手死死捂着胸口,一只手指着他剧烈颤抖着,脸色煞白中又带着些许异样的青灰。
极其糟糕的状态看起来骇人极了。
身旁的李德全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帮着顺气,一面又连呼请太医。
坚硬的砚台不偏不倚砸在了额头上,震得胤禔一时间眼冒金星疼得倒吸冷气。
“皇阿玛……”嘴皮子动了动似是还有什么想说的,可看见帝王那副骇人的模样却愣是给憋了回去,什么也没敢再多说,也不知是怕帝王动真怒讨不着好呢,还是怕自家老子真气出个好歹来。
然而他虽是闭嘴了,可他那番话却已经彻底点燃了帝王的怒火。
“无论如何他好歹也是你的亲弟弟是朕的亲生儿子!你……你竟然撺掇朕诛杀亲子……”说到这儿康熙就觉得心里一阵钝痛,“胤礽是个不孝的混账,你却也未必就好了哪里去,他前脚剜了朕的心去,你后脚立即就跟着撒上一把盐,朕上辈子究竟是作了什么孽如今才生下你们两个这样的混账逆子!”
旁的且不说,就弹劾胤礽的那些罪名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究竟背后是谁在捣鬼真当他不知道吗?除了这位皇长子还能是谁有这份能耐?
罪名是他亲手扣给胤礽的,眼下竟还能如此堂而皇之地来拿着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妄图诛杀兄弟……这还是他记忆中那个率真耿直光风霁月的皇长子吗?
简直心狠手辣丧心病狂!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庞,康熙一时之间却有些茫然了,竟是打心底生起一股浓浓的陌生、恐惧感。
究竟是从何时起,他曾无比骄傲的儿子们竟一个个都变了样子?
“皇长子胤禔不孝不悌……废黜郡王爵位……禁于府中无令不得进出……”
胤禔懵了。
自己这是也紧随着胤礽的脚步被废黜被圈禁了?该说真不愧是天注定的孽缘吗?打小争到大,临了连下场竟都是一样的,不过前后脚的事儿罢了。
莫名想要发笑,可脸上的真实表情却是无比怪异。
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悲愤之中透着股茫然,茫然之中却又隐含些许轻松,就仿佛瞬间松掉了什么枷锁似的。
“皇上!”李德全还尚未来得及震惊,就见帝王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顿时软绵绵地瘫了下去,双目紧闭脸色煞白毫无血色……一时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吓得是魂飞魄散。
本就不平静的夜霎时间又炸了一道惊雷。
一夜无眠,人心惶惶。
直到次日清晨听见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林言君忙迎了出去才看到一脸疲惫的四爷。
“皇上怎么样了?”边问着,手里已送上了一碗温茶。
四爷捧着茶碗咕嘟咕嘟三两下就灌了下去,接着又自己倒了两碗灌下这才感觉舒坦多了,叹了口气,“怒急攻心……”
人在后半夜就醒了,不过大抵是接二连三的事端气狠了也伤狠了,这么突然一爆发顿时病来如山倒似的,脑子是清醒了,人却无力地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没什么大事,到底还是得费些功夫好生调养着。
不过太医也隐晦地说了,皇上怎么说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经不住这般三番五次的打击刺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四爷这才陡然间意识到——曾经如同神明一般的皇父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不复壮年。
雄狮垂垂老矣,所以才会对底下健壮勇猛朝气蓬勃的小狮子愈发防范忌惮啊。
林言君也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小声问出自己琢磨了一夜也没想明白的事儿,“大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偏这个时候要上赶着去……”
能跟废太子正面硬刚半辈子且还不落于下风的人,怎么瞧也不像更不该是个这样的蠢人才对,这一步臭棋走得真叫人看不明白了。
四爷闻言沉默了一瞬,神色说不出的奇怪。
要叫他说呢,其实无论是废太子二哥还是大哥,这俩人大抵早就被逼疯了。
上有狠心的皇父操纵棋盘,下有野心勃勃的臣子不断拱火挑事,硬推着逼着兄弟两个面对面互相撕咬……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或许都还不算什么,还能保持清醒恪守底线,可十几二十年的时光下来呢?
曾经亲生的兄弟两个早就变成不死不休的毕生死敌了。
既是早已失控斗出了狠劲儿,也是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胤禔当真不知废太子在皇上心里的特殊地位、感情吗?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比谁都知道,所以他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迈出这一步。
半辈子都耗在了废太子的身上,如今好不容易将废太子拉下马来,正常人都会抑制不住想要趁机将这个对手狠狠踩死在泥潭里以绝后患,尤其这个对手还是帝王最疼爱最信重的儿子。
哪怕是废了,可只要胤礽一日不死,胤禔就一日无法彻底松懈高枕无忧,总会害怕哪天帝王一个心软又将人给提溜了出来……所以他不敢给皇上丁点儿时间去回忆过去、去迟疑、去后悔、去心软。
听罢这番解释,林言君也久久未再言语,着实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在她看来,造成如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分明就是康熙自己。
当然了,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来。
四爷是全然不知自家媳妇对自家老爹的吐槽,仍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其实大哥也未尝不知,哪怕是冲着他对二哥的这份杀心,皇上都绝不可能叫他……”上位。
这般说来就更无奈了,明明心里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何结果如何,可这对兄弟却还是只能如此清醒地疯狂、挣扎。
……
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加之康熙的身子也的确是不大好,这趟巡幸塞外自然只能被迫提前终结。
一脚踏进京城就不难察觉,看起来仍一如往常繁华喧闹的京城,暗地里却仿佛平添了一份凝重,就连不太懂朝政的妇道人家都隐约能够察觉到些许异常,就仿佛是平静的湖面下正酝酿着什么骇人的暗潮。
“这日子可真熬人。”午睡起来,林言君轻揉了揉自己昏沉的脑袋嘟囔了一句。
正为她穿戴的灵芝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她略显苍白的脸蛋,有些忧虑道:“这些日子福晋看起来总是这般贪睡没有精神,脸色也总不大好……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林言君微微皱眉,虽没有什么大毛病,但这些日子的确总感觉身上哪儿哪儿都不太得劲儿似的,无论一天睡多少都感觉睡不够。
着实不太对劲。
“也好,打发人去一趟太医院罢。”
约莫不过小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太医就到了,待仔细诊过脉象,那满脸凝重严肃的表情瞬间就松懈下来,笑眯了眼。
“恭喜四福晋,这是喜脉。”
话一出口,屋里的一众丫头嬷嬷登时齐齐乐开了花儿,一叠声的吉祥话儿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林言君亦是惊喜异常,成亲十年才得了一个宝贝疙瘩,原以为已是老天恩赐了,却谁想竟还能有这样一个意外呢?
这一胎若能生个小棉袄就再好不过了,儿女双全,此生无憾。
“都有赏。”林言君笑盈盈地大手一挥,很是大方了一回,又忙嘱咐,“姜嬷嬷,你亲自去宫里一趟给娘娘报个喜。”
这头消息才传了出去,很快便有奴才来报,“八福晋来了。”
林言君并未多想,只笑呵呵地叫人迎了小姐妹进门。
上门贺喜自然不能空手来,加之两人又是未出阁时相识的交情,这回匆忙之下郭络罗氏也很是仔细备下了厚礼,可眼瞧着她那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太对味儿,似喜非喜,目光隐约透着股子哀怨似的。
“我这辈子不曾羡慕过哪个人,如今……我却是真真羡慕你。”眼神在她平坦的腹部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脸上……纵是嫁人十几年,如今已是年过三十的妇人了,可那张脸与当年却似乎并无什么区别,顶多不过是长开了,更添了几分成熟风韵罢了。
哪像自个儿,明明比她还要小几岁的人,脸上却不知何时已然生起了些许细纹,不必照镜子她都知晓自己此时此刻的神情是如何幽怨愁苦,或许……还掺杂着些许难以启齿的羡慕嫉妒。
明明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身份,林言君多年来独占男人、哪怕十年未曾开怀都坚决不给纳妾便无人多说什么,上头皇上不闻不问,皇贵妃亦不给丝毫压力,至始至终将其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维护疼宠,底下两口子之间更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甜蜜黏糊,身为皇子的四爷竟似全部在乎自己断子绝孙的风险。
可轮到她呢?
正经婆婆良嫔身份低微不敢明着说什么做什么,却也时常催促隐晦暗示,而养母惠妃就全无这般顾忌了。
起初或许还对她尚有几分尊重怜惜,故而也多以软言相劝居多,可因着她的坚持,惠妃的耐性也被磨完了,发展到后面已然打心底对她生了厌,软硬并施强摁头塞人还不止,时不时还要当着众多奴才的面指着她的鼻子训斥,真真是揭了她的脸皮子扔在地上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