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他不信有什么是能够瞒得过堂堂一国之君的双眼的,可偏偏,他的皇阿玛就是对此深信不疑。
如今还拿着莫须有的罪证来义正严词地指责他,真真是可笑至极。
李德全的膝盖都软了,险些没当场跪趴下去,死死垂着头不敢看这对天家父子。
疯了疯了,当真是疯了。
“大胆!”康熙勃然大怒,指着太子的手都在颤抖着,“你这是对皇阿玛说话的态度?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来人,将太子送回去严加看管,无召不得踏出一步!”
扑通。
这下李德全是真跪了。
太子……这是被幽禁了?
当真是要变天了不成?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胤礽却反倒淡然得很,挥开侍卫的手自行大步离去,仍丝毫不减储君之风。
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父子大吵一架不欢而散的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似的飞速传了出去,立时整个巡幸塞外的队伍都陷入了一种诡谲紧张的气氛中。
这些年来帝王与太子之间虽矛盾愈多,但无论是出于体面考虑还是情分牵绊,亦或是生怕一不小心引起大乱动摇国之根本,总而言之也都以隐忍克制居多,从未如此明了地针锋相对。
而今乍然撕开了那最后一层遮羞布,将日益尖锐的矛盾彻彻底底摆在了台面上,又叫人如何能不心惊肉跳呢?
不孝的东西……那可是大清储君啊。
堂堂帝王用这样的词句来训斥国之储君,这是想干什么?
太子,只怕当真危险了。
不少人心中都隐隐生起这样一个念头,有人激动有人欢喜有人担忧,但更多的却都还是难以抑制的恐惧胆寒。
辽阔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尽头,天地之广阔令人叹为观止,然而此时此刻,天上的阴云都好似更压低了不少,笼罩在头顶之上教人不禁深感窒息。
“这段日子避着些……”四爷不由叹了口气。
谁知话音还未落地,就听见外头有太监回禀,“皇上派人来接咱们家大阿哥过去。”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具是一脸难色。
可再怎么不情愿孩子这个时候冒出头去,这事儿却也由不得他们说个不字。
老话常说“隔辈亲”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康熙对底下的孙子辈可比对儿子们要宽容和蔼多了,尤其原以为四爷都要绝后的时候弘晖这小子冷不丁蹦跶出来,就更显珍贵了几分似的。
上头的皇贵妃宠这个孙儿宠得跟命根子似的,康熙倒还略微内敛含蓄些,可那份宠爱却也是皇孙当中的独一份了——在这几年太子和直郡王闹得愈发过火的情况下,连带着他们的儿子也都一起被康熙疏远了。
再则也不知是不是印证了“好饭不怕晚”这句俗话,弘晖这小子在他阿玛额娘成亲十年之后才姗姗来迟,可却是意外的聪明伶俐。
打从会说话那会儿嘴里就时常能蹦出来一些成语,都是平日里从他阿玛额娘闲聊话家常时学来的,一个新鲜词儿听上两回就能学舌,最重要的是还不是学过就忘的那种。
当然了,真正是个什么意思他是不知道的,所以说是能说,却总是词不达意罢了。
后面夫妻俩发现这一点后就有意试着教了教,谁曾想竟发现了更大的惊喜——孩子不仅仅只是单纯的记忆力好,但凡教过他的东西,不说过耳不忘那么夸张吧,可教过两三回之后也总是能领悟的。
孩子这般聪慧对于做父母的来说自然是十分骄傲欢喜,可搁在皇家却不定是福还是祸了,是以夫妻二人极有默契的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就连皇贵妃那边都不曾透露口风。
然而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多时候往往事与愿违。
弘晖异常聪慧一事最终还是被康熙给发现了,打那以后就更爱将这孩子带在身边,好在康熙也不是那不靠谱的,身边一众人的嘴都被他堵得死死的,迄今都未曾有弘晖的消息透露过出去分毫,以至于外头人都还只以为他就是单纯对四爷的这根独苗苗格外疼爱些罢了。
若是叫人看到平日里这对祖孙的相处方式……
“孙儿恭请皇玛法圣安。”
看着不足自己腿高的白嫩小子一本正经似模似样地请安,康熙的脸色不由就回暖了许多,微微一勾唇,冲着他招招手。
早已熟门熟路的弘晖当即上前几步自觉爬上帝王的膝盖。
“今日咱们来讲唐史……”
面前放着一摞书,但康熙却并不照本宣科,甚至鲜少会翻动几页。
这些历史他早已烂熟于心,无论孩子问到哪一处都完全无需去书中寻找答案。
谁想还没说上两句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骚乱。康熙的眉头微微一皱,李德全便立即扬声呵斥,“何人在外喧哗?”
“皇上恕罪,十八阿哥……不好了……”
康熙大惊,忙将人叫进来询问,“十八阿哥究竟怎么了?”
却原来前些日子十八阿哥就开始有了些症状,两颊肿胀有些发烧,不过当时情况并不很严重,又因太子接连被人弹劾……故而也就不曾敢来叨扰康熙,只叫了太医诊治便罢。
谁想治了好几天症状非但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愈发严重起来,这两日更是连饭都吃不进去了,偏太医还迟迟拿不出个好法子来。
听罢之后康熙的脸都白了,“蹭”一下站起身,嘴唇微启似是想要训斥什么,可颤抖半天却是什么话都未能说得出来,只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李德全,将弘晖先送回去。”
细瞧之下不难发现,那脚步甚至都有些踉跄。
先前都死活不敢上报的事,今儿前脚才与太子大吵一架却急吼吼地跑来了,这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十八是当真不好了。
康熙不禁抿紧了唇,脸色难看至极。
早年宫里夭折的皇子皇女究竟有多少个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甚至到后来都近乎麻木了似的,可谁又能想到,临了到这时却还能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彼时,得了消息的其他一众阿哥也都着急忙慌地赶了过去。
要说感情有多深那纯粹是哄人呢,他们这群做兄长的都出宫建府了十八那时都还未出生,打小从不曾一道儿相处过,又不是一个额娘生的,哪儿来多少感情啊。
只不过皇上都亲自赶过去了,便是装那也得装出来一副焦急万分的架势。
事实情况正如康熙所预料那般,十八阿哥俨然已经到了回天无力之时,不过是等到他过来匆匆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便没了气息。
眼睁睁看着年幼的儿子在自己面前闭上双眼撒手离去,康熙顿感心头一阵绞痛,忍不住捂着胸口连退数步,在李德全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
“皇阿玛……”胤禔担忧地轻唤了一声。
康熙回过头来看向那一群儿子,忽而眉头一拧,“太子呢?弟弟病逝,他做哥哥的竟连看都不来看最后一眼?”
冷不丁又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个夏天——那时正是乌兰布通之战打响的前夕,原想御驾亲征的他在途中病了一场,便下令叫太子前往迎驾,谁想面对他满脸病容憔悴虚弱的模样,太子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忧色,就连简单关怀的话仿佛都充斥着满满的敷衍。
相隔多年的两桩事联系到一处便瞬间点燃了心中压抑的怒火,仿佛燃烧了他的理智一般,张嘴就斥,“这个不孝不悌的混账!”
众人无不愕然。
就连与太子斗得死去活来的胤禔在这时都难免有些哭笑不得的荒诞感觉——老爷子您可是忘了,是您亲口下令将太子关了起来,无召不得踏出一步。
是夜,康熙坐在帐篷内久久不能入睡,忽而一道身影映在帐篷上,探头探脑形迹可疑。
康熙顿时心中一惊,大喝,“什么人!”
结果就见那道身影仿佛受了惊似的哆嗦了一下,而后迅速头也不回地跑远。
李德全慌忙上前几步将帝王牢牢挡在身后,同时高声呼喊,“护驾!有刺客!”
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原本静谧的深夜一片沸腾。
见到一众护军将自己的帐篷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康熙也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这时,先前跑掉的那“刺客”也被人给抓了回来。
一个照面在场的人就都认出来了,这小太监竟是太子身边的人。
“皇上明鉴,奴才不是什么刺客,是太子殿下听闻十八阿哥去了,担忧皇上的龙体故而才命奴才出来瞧瞧……”
李德全瞥了眼帝王,看向底下的小太监厉声喝问:“那你又何故非得深更半夜前来?皇上不过是呵斥一声你便吓得落荒而逃又究竟是为何?如此形迹可疑究竟安的是什么心?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冤枉啊!是……是皇上下令将太子殿下严加看管,奴才……奴才……”
小太监磕磕巴巴的不敢再说,但在场的人也都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当主子的都被幽静起来不得行动自由,身边的奴才自然也得陪着,趁着深夜时分看守放松偷偷溜出来打探一下消息也就不难理解了。
一众阿哥和大臣们不约而同都暗暗将目光投向了上头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