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州,旧建德城,就在浙江水道与兰溪水道相交之处,此处往东不远,有乌龙岭,乌龙岭下,正是水寨,有五千水贼在此驻守,中小船只有五百余。
圣公座下水军都总管便是玉爪龙成贵,三位副总管,锦鳞龙翟源,冲波龙乔正,戏珠龙谢福。
这两浙江南之地,州府其实都不大,就好比睦州之地,东西跨度,不过二百五十里左右,南北跨度,兴许只二百里出头。
浙江水道不算狭窄,但比起大江而言,却也并不如何宽阔,若是顺流而下,在那出海钱塘之处,水道却又很是宽阔。
只看那官军之大船风帆一起,几乎就是扑面而来,把这浙江中游之水道占得满满当当,那风帆好似遮天蔽日一般。
那大船高耸,就那船帮之高,两三丈不止。
水寨之上,都总管成贵在高处眺望,便是心生无力,兄弟还有三人,都在一处。
成贵也问:“此般,是率领船只出战?还是紧守水寨求援?”
翟源便是来言:“当要求援,往乌龙岭去求援,也往睦州去求援!”
乔正也是连连点头:“枢密一败,皇叔再败,杭州也陷,富阳被围,石帅元与邓元帅守在富阳,这朝廷派来的精锐官军善战非常,而今如此水军大船遮天蔽日而来,合该速速求援!”
谢福却道:“三位哥哥,求援自当求援,只是……”
成贵便道:“有话就说,兄弟之间,不必期期艾艾……”
谢福点头来说:“三位哥哥,求援那是自然,这水寨也要守住,只是咱们也合该出战一番,胜败且不说,只当是让圣公知道咱们也有奋勇,若是不出战,到时候圣公不免怪罪,只以为咱们贪生怕死!”
何以说这话?成贵便是在想。
其实,此处水寨,与清溪城不远了,圣公方腊此时此刻就在清溪城,也就百十里地,很近,也就是说这里发生了什么,圣公很快就会知晓。
谢福说的是人心,圣公之心,而今众人皆知,这位圣公,着实不好伺候。
大哥成贵,便也点头:“那谁人领兵去战一场?”
兄弟们互相看了看,都在皱眉,还是老四谢福来说:“那就我去吧……”
成贵却又满脸担忧:“那你小心啊,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
谢福点着头:“哥哥放心,我心中知晓,就算打不过,我只管把船往岸边一靠,上岸而回……”
成贵也是连连点头:“对对对,小船划起来快,打不过你就靠岸,一定往水寨归来!”
“得令!”老四谢福拱手一礼,往寨墙而下。
点得两三千人,并二三百船只,就去迎敌。
着实也是急,再不迎敌,敌人大船逆流而来虽慢,但也就要到了。
片刻之后,就看二三百条中小船只,载着两三千水军,顺流而下极快,船只上铁甲不多,不过二三百套。
只因为水军,头前多是负责运输之事,并不上阵打仗,也无多少战利缴获,旁人得了好处,分给他们的也不多,若不是圣公垂怜,便是连这二三百套铁甲都没有。
弓弩箭矢,自也不多,道理相同。
至于什么火油之类,那完全没有,道理也相同,还更加一条,那就是这圣公麾下,组织其实松散非常,物资调度乱作一团,两三个月,百万之贼,诸多之物,着实分配不过来。
那也得上,硬上,不求大胜,只求让圣公知道,水军也是奋勇,也在尽力。
奋勇了,尽力了,圣公也就不那么生气了,求救求援,圣公也当愿意使点劲。
百万大贼,若是一直胜利下去,一切都不是事,什么问题都会被胜利掩盖,只要开始败了,所有问题,都会冒出来,显露无疑。
谢福心思也简单,上去干一场,大概率干不过,干不过,上岸就走。
二三百条快船顺流而下,迎面去敌。
那官军楼船第一艘,高台之上,京东两路兵马都总管衙门下,押司吴用,正也面色严肃非常,眺望上游之敌军……
正在发问:“贼来二三百船,如何迎敌?”
京东两路水军统领朱仝,其实不太通水战,还在一个学习的过程之中,他便不答,只看身后之人。
阮小二来答:“此战局简单,大船只管迎头去撞,小船贴近去打,大小弩弓齐射!”
吴用再问:“要不要用火油去烧?”
阮小二又答:“不必,小船目标太小,火油金贵,烧不得什么去,用起来不值当,火油只管留到攻寨再用,水寨必都是木头所建,那般去烧,定可火烧连营!”
吴用点头:“就按此般,打旗语,大船去撞,小船去靠,箭矢皆射!”
“得令!”阮小二也认真非常,脸上皆是严肃,这战事重要非常,不可有丝毫懈怠之处。
就看两军正在这不算宽阔的水道上快速靠近,贼人船只极快,官军船只并不迅速,只是稳稳当当而去。
贼人水军头领谢福正在大喊:“不要与官军大船去撞,避开大船,去打小船,顺流飞下!”
其实倒也不用如此下令,没有人会去以卵击石,那几丈高的大船,如何去撞得?岂不是自寻死路?
只待船只再近,四五百步,谢福忽然看得天空之上,有黑影飞来。
便把谢福看得一惊,他知道那是箭矢,怎的这么远就开始放箭了?要么是朝廷水军其实也没打过仗,所以紧张了,犯傻了。
要么,就是朝廷水军之弩弓,真能射得这么远!
谢福下意识里,便觉得是第二种可能,再是大喊:“快躲快躲!”
谢福自己,也连忙往船舱去躲,他麾下其实都算是小船,便是他自己这条,算是大一点,有船舱还有间。
只听得船只咚咚在响,躲避一下,再出来一看,面前一根粗壮的箭矢插在甲板之上,只看到一根粗壮的箭杆尾巴,与那长枪一般的粗。
这般大弩箭,谢福昔日里何曾见过?
再抬眼去看周近船只,这箭矢倒是还真没射中人,已然有那中箭的小船正在漏水,竟然直接把那小船船板给射穿了……
谢福心中岂能不惊,抬头再看,那黑影又来。
谢福这回倒也不去躲了,知道这般大弩并不多,箭矢准头也并不极好,射中人的几率并不大,但射中船只的几率倒也不小……
周近再看,又有船只中箭,本是小船,没有几层甲板,自立马就开始漏水不止。
谢福左右来喊:“只管跳船,游上岸去!”
这军令也没什么意义,小船漏水,不游上岸还能如何?
却听谢福又来喊:“加速加速,再快再快,赶紧靠上去,错过大船,去打小船!”
战术并没什么错。
船只飞快在走,近得二三百步,谢福忽然发现,天空之上,黑压压一大片而来。
谢福下意识里,连忙再入船舱去躲。
船舱之外,叮叮咚咚便是一片乱响。
只待一轮之后,他又急忙出来看,再左右周近一看,双眼就充了血,周近小船里,那是死伤一大片。
这朝廷的弩弓,何以这般强劲?还这般的多。
那黑压压一片的黑点又铺天盖地而来。
谢福大喊:“快躲快躲!”
只问,这浙江四龙之水军,打过正经水战吗?
其实也没有!
这江南两浙之地,在圣公百万军下,那是摧枯拉朽一般处处陷落,水军哪里有机会正儿八经打过水战?平常里,只管运输之事。
倒也不必谢福下令去躲,有遮盖的船只,众多军汉只管往遮盖下去躲,没有遮盖的船只,船上之人只管往水里去跳。
谢福此时,自也去船舱里再躲,心中只想,仗着水流之速,只管快快与官军船只错过,倒也不必如何靠近去打了,船只错过,就当是已然打过一场恶战,到下游里,靠岸就回吧……
只当是做过一场,圣公就不会过于怪罪了。
只待一轮过后,谢福凑出去又看一眼,好在,又近不少,顺流而下,船速当真是快。
只是……倒也知道官军船大,却不曾想,竟是这么大,那船帮之上,铁甲一丛丛,诸般弓弩,那是一列一列,一个个官军汉子,那是攒射不止。
只管再入船舱里躲着不出来。
好似下雨了,大雨暴雨,叮叮当当砸在船身之上,好似羽箭不要钱一般,只管倾泻,犹如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