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枢相还想要什么?

关于哪一路军在南的问题,童贯不答,却来反问:“子卿,你便来说说就是。”

苏武沉思一番,便来开口:“依下官之念,自还是咱们在杭州城南更妥当。”

“为何?”童贯又问。

苏武便也接着说:“杭州大城,墙高而宽,城池之内,贼众极多,破城实难,若是当真以强攻破城,那更是会损失惨重,那谭稹着实不可信也,唯有咱们在杭州大城之南,才能真正击退南边来支援之贼,只要击退几番支援之贼,杭州城内之贼军心就会慢慢溃散,如此,方好破城!”

刘延庆闻言就道:“话语虽是如此,但咱们既要击来支援之贼,又要攻城,一旦贼人把大军都放城南,那谭稹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苏武一哂:“他啊?刘老总管,当渔翁那也是要有实力的,便是给他机会,他当也是不中用!”

苏武已然早有过见识,就说此番同来的京畿禁军,其中许多部曲,也是昔日高俅带着去剿梁山的京畿禁军,甚至也是苏武发给回家路费的京畿禁军,想靠这些人打破城池,那真是笑话……

其实童贯本也不想带这些京畿禁军,为何还是带了呢?因为这件事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不是他想不带就能不带的……

若是靠辛兴宗一部,四五千人,他当真能把家底都交代在江南?辛兴宗若真是这样的人,也就不会如此去捧臭脚了。

攻城之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说难呢,若是城坚墙高,守城之人意志坚定,那不论攻城的军队如何精锐,必是一场成本极高的消耗战。

反过来说,只要守城之人意志不坚,那再如何城坚墙高,也并不能起到多少效果。

童贯点头来道:“子卿之意,就是不可强攻,只当智取,以消解杭州城内贼寇军心为主……”

苏武点头:“然也,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如今杭州城内,天子罪己诏已然传去,那方腊之人心已然有所松动,只待围城,再行那些赦免贼众之策,只说从贼不究,只惩主贼之类的话语,那便更可撬动人心,只待那援军在城外连连败得几场,城内贼众,人心溃散就不远了……”

“嗯,苏将军当真善谋也!”刘延庆也在点头,苏武这话,自是太有道理,安内之战与攘外之战,人心之道上,大有不同。

如今在这江南富庶之地作战,后勤补给这些事,不必过多担忧,那就可以长久打算。

童贯也说:“此来苏武先锋,已然连挫贼人锐气,贼人必也早有人心惶惶,再以攻心之道,想来围城也要不得太久,就依此计。”

童贯说着,也看众人,只看众人是不是也都认可,只待看得一圈,皆是点头模样,便也笃计行事。

童贯看完众人,心中莫名也有些别样感受,只又看了看众人,还看了看苏武,又想头前在大帐之中的苏武主持话语的那些事,这种感受就越发强烈了

到底是什么感受呢?

好似苏武在这军中,威望不小,似这西军的汉子,好像也都对他颇有拥戴……

感受真切之后,童贯微微一笑,心中好似也有欣慰,还真也是乐见其成……

只待众人散去了,童贯自有独留苏武不走,倒也没什么事情要说,就是要与苏武闲谈一二。

只听童贯慢慢来言:“此番,你算是把那谭稹得罪得死死的了……”

苏武点头:“我自不惧他……”

“倒也不是惧不惧怕之事,我却也为你担忧而已……”童贯一边说着,一边整理左右两手之袖口。

“枢相,人事不过如此,他既是到这里来了,那必是代表无人来抢的……他既来抢,咱自就不愿被他抢,那总要有人得罪他,老刘将军年岁颇大,家业也大,他自不能来做这些事,那我年轻,年轻人懵懂无知,只在乎一时意气相争,岂不也正好?”

苏武此时,自不说那些装傻卖乖的话语了。

童贯点点头:“你啊,人心通透非常,不似这二十出头岁的年纪啊……”

苏武再说:“下官得枢相提携,下官岳父更是枢相座下门生,若说别人,自还有改换门庭之路,只说下官与岳丈,却是无有,一说恩情,一说人事,下官岂能不是那冲锋陷阵之辈?”

苏武再多直白,已然就把话说到最根本了。

童贯叹了一口气去,看着苏武,慢慢来说:“本还多有担忧,担忧你那岳丈大人……怎么说呢,就是担忧他手段不行、道行不够、智计不妥,担忧他接不住这些事,甚至我有时候也想,当真把他推到身居高位,是不是会害了他,有时候,不到那疾风骤雨中心里去,反而安全,自自在在当个不大的官职,一辈子这么安安稳稳过去了……”

童贯说到这里,顿了顿,苏武也不插嘴,只起身拿起茶壶,给童贯的茶盏里添一些热茶。

童贯当真也喝了一口,再来说:“便也想着,把他推到那个位置去,当真是对的吗?如今看着你,看得今日之你,我这些担忧,倒是去了一大半,有你在鹏远之侧,许就合适了,你呢,有手段,有道行,有智计,这些都比旁人高一截,极好。”

“枢相谬赞了,下官终究年轻,见识浅薄。”苏武答着。

“本想夸你许是天生知之,但人哪里有天生知之的?你啊,就是聪慧,什么事一看就懂,一学就会,这是天赋,倒也不夸你了,免得你当真有那骄傲骄纵在心,官场之道,权柄之道,只有个如履薄冰,且一辈子没有尽头,没有的想要,有了的又怕失去,便是如我这般好似到了尽头,却也还想要许多……”

老童贯是越说越走心。

苏武也问:“枢相还想要什么?”

老童贯笑了笑:“我先问你一事来,你说,自古……就是从上古而下,有竹帛青史以来,都有哪些阉宦之辈留了名?”

苏武没多想,只管一答:“嗯,太早之前,似也没有宦官一说,只到秦时有赵高,算了留了恶名,到得汉时,宦官就更是臭名昭著,史书里没有一句好话,到得唐时,高力士,倒也不好说好恶,却也是大名在史书……”

“是啊,真说起来,有吗?宦官没有什么真正的好名,子卿啊,你说,我此时此刻就死了,史书之中,我该是个什么名声?”童贯也问。

苏武自是答不了其他,只管又是一语:“那自是好名传扬!”

童贯摇摇头:“不一定,不一定啊……史书是谁写的?史书不是你我之辈写的,是蔡太师王相公之门生来写的……我死了,他们活着,他们的门生要记事,你说……哈哈……”

苏武还真没想到此节去,只答:“那当也不是什么恶名,总归枢相一任掌兵,到得而今,也多是好事,没出什么纰漏吧?”

童贯又道:“是啊,没出什么大纰漏,努力维持着,想方设法维持住,如此而已,史书之中,真想想,倒也说不得有什么大功勋,乃至也无甚真正的功勋值得大书特书,总不能剿了几番内贼就是什么丰功伟业吧?”

苏武慢慢听明白了,人呐,都是复杂的,当真不是几行字能写透一人一生。

只听童贯再来言:“若是我没有个丰功伟业,只管是让那些人随便记随便写,说我在西北有得有失,说我剿了几个内贼,再说我如何如何不好,甚至也说我在军中揽权,若是将来有了什么事,岂不也是我把这大宋的军伍带坏了,自都是我之罪也!”

苏武陡然一惊,国破家亡这种事,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错吗?

大宋武备废弛,是童贯一任导致的?别人都没错,就是因为童贯一人,把整个大宋一百多万禁厢弄得一塌糊涂?

自都不是这个道理,童贯虽然在这些事上有责任,童贯自也摆脱不了这些责任,但国破家亡,这大宋上到天子,下到朝臣,上到祖宗,下到子孙,哪个没责任?

苏武知道童贯要说什么了,其实多少有些悲哀。

只听童贯来言:“所以,我要做一件事来,一件真正的丰功伟业,让那些执笔之人,怎么也绕不过的丰功伟业,我童贯阉宦一个,无卵之辈,无儿无女,也无人在意,但我自己在意,历朝历代而言,但说阉宦,到我童贯这里,当留好名大名,谁也磨灭不了的好名大名,此我所欲也!”

苏武明白了,攻辽,收复燕云十六州!

就这事,一旦做成,那还真别说,按照常理而言,童贯岂能不是上下五千年,第一个真正青史留名的贤良宦官?

那还真是开创了一个先河,前无古人已然就做到了,兴许还后无来者……

原来六七十岁的童贯,做许多事的动机在此……

只是苏武知道,一切……想得过于美好……

此时此刻,苏武说得好坏,或者说,苏武太知道其中好与坏了。

好,自是人都要有点追求,六七十岁,还有这份锐意进取,有这份大志……

坏,人贵有自知之明,这大宋上上下下,包括童贯,显然缺乏这份自知之明。

乃至,以童贯为代表的许多人,都在上头,头昏脑涨。

不做评价,苏武只管来说:“枢相大志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童贯摆两下手,却又来点头:“你那岳丈鹏远呐,将来要靠你,你当自强才是……”

苏武不说那场面话了,只道:“谨记枢相教诲。”

“好了……如此几番言语,便是我这前事后事,都想定了,心中再无多少担忧,只管去做了……”童贯挥着手,便是要结束话题了,让苏武自去。

苏武起身一礼,有一言:“下官年少,着实有些难与枢相对谈这些事来……”

“不是要与你对谈,只是与你说说罢了,我说出来,你听下记下了就是,去吧去吧……”童贯兴许,当真就是想找个人说说……

苏武是最合适不过的倾听者。

苏武点头,出门而去,心中有些沉重,若是不认识童贯,不如此熟识,只管骂童贯是北宋六贼,只管骂童贯这也做得不好那也做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