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摇微沿原路回去寻自己的轿舆,行经东宫时,却听见一声“仔细别冷着太子妃娘娘了”。这句话叫她耳朵一竖,她立时停了脚步,在宫巷边驻足。
只见东宫门前,几个太监宫女正垂首送一名宫装女子出来。她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量纤小,如一株花期未至的牡丹,还没开透,便已显露出国色之姿。
只不过在摇微眼里,她终究有些太年轻了,若是站在宋取予身侧,也有些不大相配。
东宫大婚之夜,秦摇微听宋取予说,这新妃姓俞,乃是京中的名门嫡女。宋取予娶她,相中的是她祖父手中的权势。至于这新妃自己如何想的,宋取予没多说,只说她聪明,不会要那些不应该的。
多轻松的口气,就像这俞氏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某个幕僚,某个门客。不想要了,便赶出去,分毫没有结发恩爱的看重。
可即使如此,这太子妃的身份,仍叫秦摇微看得眼红,指甲刺进了掌心,戳得肌肤发痛。
她这一辈子,都没法名正言顺地站在宋取予的身旁。只因她是前朝遗脉,是大楚王朝说不得的一个伤疤。谁若提起她,便如提起了当今天子为人臣子的过去,怪难看的。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接,那头的太子妃瞧见了,便客气地一礼,携着宫女向她走近了,问:“安华殿下是来见太子的?方才太子传召了锦宁侯,约莫是有前朝的事要谈,这会儿怕是没空了。”
秦摇微道:“你认得我?”太子大婚之夜,她病着,都不曾到宫宴上露面。宫里女眷那么多,这太子妃竟然一下就喊出她的封号,也是厉害。
太子妃浅笑起来,原本端庄的脸上浮出淡淡梨涡:“我听人说过,安华郡主美貌冠绝,又率性肆意,敢行他人不敢行之事。东宫近前朝,少有妃嫔女眷,而郡主却敢孤身至此,可见便是传闻中的安华殿下了。”
秦摇微意味深长道:“敢到这儿来的,可不止我一个。”
要不然,是谁想要私会魏况?
“今日能遇到安华殿下,那便是缘分。不知殿下愿不愿陪我去园中走走?”太子妃笑道。
“太子妃有雅兴,那我自然奉陪。”秦摇微挑眉道。
她也不是喜欢这太子妃,当真与她一见如故,要陪她游园子,只是她觉得若是拒了太子妃,那便是怯懦,是落荒而逃。但她不喜欢“逃”这个字。
两人领了零星几个宫女,前前后后地步入了园中。三月时节,花影压门,满园皆是春意。太子妃与摇微闲聊,讲牡丹的品类,花糕的制法,半字没提东宫太子。兜转一番后,二人便在一方小湖边停下。
湖中养着不少鲤鱼,红的灿的,条条金麟泛波,似锦屏次第而开。太子妃看见鲤鱼,难得地显露出少女气性,温温和和地笑起来。她往湖里洒了一把鱼食,看着群鱼争聚的模样,道:“我听闻安华殿下前不久才病过,如今身子如何了?”
“没大碍了。”秦摇微轻描淡写道。
但秦摇微自己知道,那场病锥心刺骨,让她夜夜惊梦——前一夜还耳鬓厮磨的恋人,后一日便要另娶他人,她如何忍受得了?可她无名无分,只是个小小郡主,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东宫外求见太子,希望宋取予能回心转意。
那时不过初春,冬意尚未退却,天气冷如寒冰,又恰逢大雨磅礴。她没撑伞,在宫外苦苦守候,被雨淋得浑身湿透,什么都看不清。东宫的太监撑伞来扶她,要送她回去,她也不肯。
后来她昏倒在地,便生起了病。每天昏昏沉沉,仿佛在炽火上烤,一忽儿又被丢进冰窖。太医来了好几轮,都只摇头叹息,说安华殿下娘胎就带弱病,这样淋雨,怕是会落下沉疾。
生病时,她隐约梦到往事,梦到宋取予拥着她,握住她的手,教她学诗。“天下四海,孤唯怜阿扇。”
旧日这话听来何等甜蜜,今夜却觉得这话如噩梦。她仓皇醒来,却瞥见帘外宋取予的影子翩然一晃。他站在外头,对跪满一地的太医道:“郡主的病,要是再没起色,就从医正杀起。”
众太医惶恐,又不敢惊扰病中的秦摇微,沙哑声音颤颤巍巍行礼。
那之后,摇微的病终于好了些。等她能从病榻上起来,太子便忽然撤了朝阳宫的宫人,像是有意惩罚她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刻意冷落她。
但这些事都已过去了,太子大婚之夜已过,她也病好了。一切尘埃落地。
太子妃望着鲤鱼,笑说:“安华殿下与太子自小相熟,想必了解太子胜过旁人。也不知太子殿下,平日里是怎样的人?”
摇微心说一句“终于”。这太子妃找她,装模作样一番,最终也是为了打探宋取予的事。
“我住在宫里,自然是比朝臣熟悉些,但也不过如此。”摇微说。“要问太子的事,还是找东宫的宫人打听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