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元帝欲以儒学治国,一是看中它的仁爱思想乃顺民御民之术二是看中它的三纲五常论可令臣子效忠于君主,免于犯上作乱。但经由徐广志编撰而后概述,却把宗族礼法定于国法之上,也就是将君臣纲常设在父子、夫妻纲常之后。
同样是三纲,顺序略微改变,意义也就大为不同。正如帝师所言,他这篇策论提倡并巩固的是父权,而非君权强化的是宗族观念,而非忠国思想。短时间内,人民的宗族观念增强了,自然会安常履顺,兢兢业业。然天长日久,却只知有家,不知有国,只知尽孝护家,不知报效邦国。若面临家难与国祸,自是保全小家,舍弃邦国。
毕竟谁当皇帝于他们而言都无所谓,日子照样能过。正如士兵叛逃归家,侍奉父母,孔子赞其孝心,不加惩戒反而着力褒奖那般。
曾经的几大世家在中原搅动风云,引战诸侯,策划,只要家族始终存在,势力不断扩张,他们根本不在乎御座上的人是谁,甚至于稍不合心意就能翻天覆地,颠倒乾坤。
百姓疾苦是什么?苍生有难又如何?他们心里只有“宗族”二字,哪会低下高昂的头颅,去看看匍匐在脚边的庶民?不,或许他们曾经垂眸过,也曾仔细打量过,否则怎会创造出“蝼蚁”这等词汇?
曾经身为蝼蚁之一的圣元帝,对腐朽而又麻木不仁的世家,自是切齿痛恨,又怎能容许他们死灰复燃?他拿起徐广志的文章略看两眼,而后面无表情地投入火盆,烧成灰烬。
几位大臣均垂眸敛目,不敢多看,免得这把火不小心烧到自己身上。
世家的时代已经过去,除了日渐衰败,分崩离析,怕是再难找回曾经的风光与荣耀。徐广志分明是个聪明人,却选择依附于世家,力图入仕,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君不见皇上近来提拔的都是寒门学子,打压的都是世家子弟吗?
众人心思纷乱,暗自危惧,关老爷子和关父却处之泰然,老神在在。他们虽然也出身世家,却非官宦世家,对功名利禄有所期待,却更看重个人修养与心中理念,只要家里的孩子们读好书,研究好学问,便没什么可操心的。
不,学习太好了反而更操心!思及此,二人偷偷看了一眼摆放在皇上手边的文稿,忖度该如何应对。依依的雅号乃凌云居士,然而她却弃之不用,重新取了一个“逆旅舍人”,可见并不想暴露身份,那么他们必得替她遮掩一二才是。
父子俩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圣元帝哪能没发现二位泰山大人的眉眼官司,心下暗笑一声,这才拿起文稿徐徐开口,“帝师,这位逆旅舍人的字迹比起您来如何?朕虽然眼拙,却能从中听闻裂帛金鸣之声,察觉锐不可当之势,更有一股嶙峋傲意跃然纸上,当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字儿吧?”
关父连忙垂头掩饰嘴角的微笑,关老爷子已是大赞特赞,推崇备至,“皇上哪里眼拙?却是慧眼独具,明察秋毫!这位逆旅舍人的字铁画银钩,矫若惊龙,不但骨架端正,更有蔚然灵韵,实乃微臣平生仅见之杰作!微臣那笔字可与旁人相较,却断不敢在舍人面前献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