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介甫为政颇有斯人用其小数以欺天下,但天下之人如今都莫知莫觉,恐怕后人必有秦时无人之叹。”
秦人之叹出自杜牧的阿房宫赋。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苏轼此言道出后,苏辙也是急了,兄长这话说了不是再度得罪了王安石么?
不过苏辙转念一想,这辩奸论是苏洵最后一篇文章,在京师中流传极广,虽没有指名道姓,但都知道是谁。王安石当时哪怕身在金陵也肯定是看过了,并知道所指是谁。
他们兄弟与苏洵都没想到王安石不仅获得启用,如今还官至参知政事了。
“子由如何看呢?”
刘恕,孙觉都看向了苏辙。
苏辙素来少言寡语,与兄长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苏辙想了想也决定说出自己政见:“齐风甫田有云,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为田甫田者若力所未逮,则田耕不好,倒不如不耕田,思远人若自身德不足,倒不如不思。”
众人听了苏辙的话都是点头,苏辙言不轻发,但所言都是振聋发聩的。
苏辙道:“若要耕田需从小田而起,若小田可耕,那么再耕甫田不迟。若要远人服之,倒不如先让近人服之,如此远人自来。”
“如今国用不足要理财,如力小而耕甫田,而要威服西夏辽国,但不如先亲爱百姓。”
“这先后之序,不过这财者为国之命,万事之本,关系天下之存亡,也难怪今上忧急如焚至此。”
苏辙此话一出,刘安世不由老脸一红。
苏辙与刘安世的区别,一個是关起门来认为天下太平,一个则是认为如今天下真的到了存亡旦夕之时。
孙觉听了点点头问道:“那么子由认为当今之计如何呢?”
苏辙道:“就好比载物与车马的关系,车马为财物,载物好比于事。我们作为驭者常常轻其事而使其马,其实只要车轻其物,如此马自然而然便有余力,何惧江河不能跋涉?”
“辙以为开国之初天下岁入缗钱千六百余万,已是两倍于唐室矣。而天禧之末,所入又增至二千六百五十余万缗。嘉佑间,又增至三千六百八十余万缗,为何岁入越多,国用却越不足呢?”
“由此可知,要治天下当务之急,不在于如何丰财理财,而在于如何减少害财,天下害财者有三,冗兵,冗吏,冗费……”
苏辙说了这一番话后,众人都是深以为然,连刘安世也是佩服不已。
众人纷纷言道:“子由这一番话不该与我们说,而应当上疏谏之官家才是。”
苏轼苏辙兄弟对视了一眼,苏轼看得出自己弟弟确实有这个意思。
从当初制举被王安石拒绝草诏后,苏辙过得很不如意,这些年一直都蛰伏,通读史书寻求治道,积蓄的力量已经很久很久了。
身为兄长苏轼知道苏辙其实一直都在等着一个机会,一个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机会。
苏轼知道弟弟的心思,于是抚了抚苏辙的背,示意对方不要顾虑太多,也不用担心妨碍到哥哥我。
“但也不知道官家采纳不采纳?贸然进言会不会触怒官家,当初范文正公上疏便被吕夷简称之为干政。”
孙觉笑道:“你们不用在此猜测,一会章度之来了,你们问问他便是了。”
刘安世又惊又喜道:“章待制也要来吗?”
孙觉点点头笑着道:“如今度之出入宫掖,每日都可以见到官家,可惜就是难以抽身,不然早就来接子瞻子由了。”
苏轼苏辙都是笑了笑。
不多时,但见一名青年登上酒楼。
对方目光一扫,正好与苏轼兄弟照面,对方一笑便朝这走来。
此人正是章越,他今日穿了便服来此与苏轼苏辙兄弟相见后。
苏轼打量章越,他们是治平二年时分别的,如今三年多去了,章越风采更胜从前,气度绝佳,一看便知是仕途上平步青云,正是得志得意之时。
苏辙则看章越的窄袖长靴微微讶异。
众人一见章越来此,便起身重新排了座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