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座位

剑来陈平安 烽火戏诸侯 6292 字 12小时前

论地理疆域,宝瓶洲是浩然天下的最小洲,都没什么之一,但是要论兵家地位,宝瓶洲却是当之无愧的大洲。

两座祖庭,风雪庙和真武山,后者涉世更深,外出历练,都是去往山下王朝带兵打仗,更多是以武将身份统兵。

但要说捉对厮杀的能耐,却是风雪庙兵家修士更胜一筹,许多年轻俊彦的首选,几乎都是大骊王朝的随军修士。

而且风雪庙女子,尤其出彩,像那文清峰的余蕙亭,大鲵沟的戚琦,她们都凭战功获得了大骊刑部颁发的无事牌。尤其是秦氏老祖他这一脉大鲵沟出身的黄眉仙,她更是做到了邯州副将,先前邱国平叛一役,黄眉仙表现得极为强硬、果敢,远比刺史司徒熹光,邯州将军鲁竦这两位封疆大吏,更让渡船上边的三位督战“大骊官员”印象深刻,那可是一国师两侍郎。

阮邛笑问道:“赵祖师,老秦,你真不打算再劝劝黄眉仙,让她恢复师门谱牒身份?”

黄眉仙当年放弃了风雪庙的谱牒身份,不过她下山之时,在祖师堂和山门口都磕过头的。

有小道消息称黄眉仙即将升任朝廷新设的莒州将军。

赵景真摇头道:“提过,黄眉仙婉拒了。”

随后赵景真一行人与魏神君礼节性寒暄几句,御风去了煮海峰那边,要先去那座五花宫看看,再去犹夷峰。

俩骚包,率先来到煮海峰山巅的五花宫广场。

崔东山抖了抖袖子,抚掌赞叹道:“五花宫,好名字。”

姜尚真笑道:“只听说过道家修炼的‘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没听说过‘五花’学说,是我孤陋寡闻了?”

崔东山点头道:“确实是周副山长见识短浅了。”

姜尚真好奇道:“崔老弟帮忙说道说道。”

崔东山哈哈笑道:“我也不晓得为何取名五花宫。”

实则精气神三花,便是道之阳寿,三花落则道消,内院三花未落,寓意有生之年,未死之日,犹有重逢之时,再会之期也。

外界兴许不太清楚,此次龙泉剑宗婚礼,既是宗主刘羡阳娶媳妇进门,更是开山祖师阮邛“嫁女儿”。

所以证婚人是谁,很重要。

阮邛再不讲究排场,也想要在这件事上把脸面撑起来,让余倩月嫁得风风光光。

阮邛是宝瓶洲第一铸剑师,还是大骊王朝的首席供奉,山上的香火情,其实一直很好。

擅长画龙的陈容,出身南婆娑洲醇儒陈氏,他跟阮邛是相识多年的投缘好友。当年阮邛能够代替齐静春担任坐镇小镇的圣人,就在于醇儒陈氏帮忙给大骊宋氏递过几句有分量的话,大骊宋氏先帝,准确来说是国师崔瀺最终选定了阮邛进入骊珠洞天。

醇儒陈氏的现任家主,是陈淳化,他与兄长陈淳安一样都是亚圣一脉的中流砥柱,只是陈淳化在书斋治学时日极长,自然就被肩挑日月的兄长给掩盖了风采名声。但是南婆娑洲“二陈”的学问,在中土文庙的儒家道统内部的眼中,双方差距远没有境界那么大,至于用陈淳安自己的评价说,他自己的心力学力都在文献考据、经籍训诂的“小学”功夫,而弟弟陈淳化功在“预流”,在“入室操戈”……大概就是醇儒陈氏和亚圣一脉关起门来的家务事了。

按照刘羡阳的说法,别看阮铁匠五大三粗的,对诗词曲赋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但是对于诸子百家的经典,却是颇为上心,桌上一年到头就那么十几部书籍,都不是什么山上珍稀的道书秘籍,什么季节、甚至是什么时辰看什么书,颇有些不知从哪本书上学来的心得,只说一架贴墙的书柜,都是从几两银子到几十两银子不等的一套套官刻书籍。

不过陈淳化是出了名的治学严谨和不近人情,阮邛也没有什么信心能够邀请到对方担任证婚人,老友陈容也只能说是量力而为,绝不敢保证什么。

陈容在信上暗示好友,陈淳化跟龙象剑宗的齐廷济关系相当不错。之后阮邛回信一封,也没就此事说什么。可能竹篓里边那封废弃不用的书信,提及一两句,说了些什么,陈容却是无从探究了。

粗布草鞋老农模样的佟文畅,这尊西岳神君,缩地山河,径直来到神秀山渡口这边,老人腰间别着旱烟杆,抱拳笑道:“阮道友,不请自来,别嫌弃,放心,也喝不了你们几壶仙酿。”

从前寥寥几次参加大骊皇宫的御书房小朝会,阮邛跟佟文畅聊得最多,相互间言语无忌。经常一起离开御书房,躲去外边的台阶上,一个抽旱烟,一个喝闷酒。

阮邛开怀笑道:“佟山君客气了。”

佟文畅送出一份准备好的贺礼,玩笑道:“阮首席该喊佟神君的,换成别人,我可就要甩脸子掉头走人了。”

只见窜出个原本站在队伍后边的青衣小童,一个健步如飞,抢在董谷前边,毕恭毕敬,双手接过佟神君的贺礼,竹筒倒豆子似的一长串不要钱好话,嗓门还大,脸皮更厚。听得董谷默默记在心里,佩服不已,好大学问。待人接物一事,本就是董谷最为心虚的软肋所在,只是碍于首徒身份,又不得不露面,觉得实在是一件苦差事,如今听了景清道友这番措辞,长了见识,心想既然山上往来,可以如此不要脸,那他董湖还有什么好犯怵的?

谁能料想,就是这么一下子的开窍,就造就出了未来龙泉剑宗在宝瓶洲山上鼎鼎大名的场面人,绰号“董八面”。

阮邛跟风雷园的上任园主李抟景是挚友,只是现任园主黄河去了蛮荒战场,此次道贺,就来了两位园主师伯辈分的老人。

真武山那边,道号“雪猿”的山主岳顶,带着女儿宋旌前来道贺。

两座兵家祖庭剑修数量颇多,岳顶自己就是剑修,本命飞剑“花信风”。

宋旌没有随父姓,她拥有一把单字飞剑。宋旌的“旌”字,还是武庙姜太公亲自赐名。

阮邛本就没有寄出几份喜帖,之所以留在这边,就是在等陈容。

不曾想又有位意料之外的贵客临门,只见一艘流霞洲,临近祖山地界之时,撤掉了障眼法,船头站着一位道气深厚的老者,在山外停了渡船,自报名号,竟是流霞洲的山上执牛耳者,道号青宫太保的老飞升荆蒿,还说了几句喜庆话。

阮邛大为意外,自己跟这位成名已久的一洲道主可没有什么交集,只是人家远道而来,阮邛是犟,又不是傻,立即笑着拱手还礼,邀请对方进山喝酒,不忘道谢几句。

陈灵均愣了一愣,揉了揉眼睛,轻声道:“荆老哥……荆老神仙?”

前者是酒桌上的称呼,后者却是下了酒桌散了酒劲的说法,每次早酒过后,都觉不妥,只是每次大清早上了桌,三两碗早酒下肚,陈灵均就又给忘到脑后边了。酒后便后悔,喝开心了继续称兄道弟,下桌再后悔,上桌再放肆……就这么一顿顿早酒喝过去,倒也确实喝出了几分真情实感,在荆蒿离开落魄山之后,让青衣小童怪想念荆老神仙的。

荆蒿飘然落地,施展神通,卷袖收了那艘流霞舟,对着披云山的夜游神君,董谷和谢灵几个,荆蒿抱拳道:“见过魏神君,诸位小友。”

魏檗他们一一还礼。谢灵意态闲适,也不觉得见了一位老飞升就如何,顾临汾却是紧张万分。

荆蒿与青衣小童微笑道:“景清道友,刚巧,有私事去了趟北俱芦洲,与天君谢实一叙,商量流霞洲建造下院一事,就收到了弟子聂翠娥的飞剑传信,得知景清道友要出门远游。”

荆蒿送出两份贺礼,“阮道友,谢天君近期都在着手闭关事宜,确实脱不开身,就托我转交贺礼,再代他致歉一句。”

阮邛会心笑道:“不打紧,预祝谢天君闭关顺遂,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这也是谢灵为何会与陈平安询问北俱芦洲风土人情,这位桃叶巷谢氏的长眉儿,很快就要走一趟北边,名义上是为自家老祖宗秘密护关。只是一位已经证道飞升的道家天君,需要他一个不过玉璞境的子孙护什么道,守什么关。实则是谢实想要让谢灵加入道门谱牒,谢实行事光明磊落,在信上明说此事,阮邛是没有意见的,建议谢灵不要错过这桩千载难逢的大道机缘,反倒是谢灵并不是很想要离开龙泉剑宗。

雨后,只说道门中人,就有宝瓶洲灵飞宫天君曹溶,在海上举霞飞升。北俱芦洲天君谢实乘鸾飞升。

那么谢实的此次闭关,就大有意味了。

北俱芦洲又要出一位十四境了?

至于荆蒿的青宫山,与谢实的道场,还隔着个皑皑洲,如何就有了香火情,山巅风景,总是云遮雾绕的。

荆蒿却是晓得当年宝瓶洲乱象尚未明显之时,谢实就是第一个公开与大骊、绣虎合作的山巅修士。当年一艘跨洲渡船坠毁于旧朱荧王朝地界,正是谢实南下宝瓶洲,坐镇宝瓶洲中部。

荆蒿笑道:“景清道友,吃过喜宴,那我可就要在青宫山等你的入境消息了。”

陈灵均本想大手一挥,蹦出一句废话休提,突然察觉到此地不是落魄山的酒桌,立即与荆老神仙客气几句。

魏檗以心声笑道:“荆蒿明摆着是冲你来的,是不是有点喧宾夺主的嫌疑了。”

本来陈灵均光顾着心虚呢,有一种“荆老哥这么把我当兄弟,我却犹豫要不要假装路过流霞洲不见他”、“一部路人集误我多矣”的愧疚,听闻魏檗的言语,顿时道心一震,小心翼翼问道:“不会被阮圣人记仇吧?”

魏檗说道:“我怎么清楚阮圣人的心思。我跟他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没你熟。”

陈灵均嚅嚅喏喏道:“我其实也没怎么跟阮圣人聊过闲天呐。”

犹夷峰那边,一艘专门去处州州城接送的渡船,将那些昔年龙窑的窑工们都接到了这边,小陌看着自家公子,熟络喊着某某师傅,揉着他们孩子的脑袋,聊起了旧事,与他们道谢,当年帮了自己什么忙,教了什么手艺……那些老人或是中年男人可能自己都忘了。

祖山这边,魏檗突然大为讶异望向远处云海里的一粒芥子,那是一艘从中土神洲方向赶来的渡船。

这艘不起眼的渡船上边,不光是来了阮邛的老友陈容,陈容也确实请来了家主陈淳化。

但是他们之外,还有享受人间武庙主祀香火的姜太公!以及文庙教主董夫子,韩副教主!

阮邛心情复杂至极。既高兴,更感激,却也有些无法言说的别扭。能有这般排场,与己何关。

不过清楚他肯定是好心,所以阮邛便更加不好说什么,反而觉得自己小心眼了。小小纠结过后,阮邛也就自行消解了,内心仍是替余倩月和刘羡阳能够有这么一场婚宴感到由衷高兴。

等到热热闹闹过后,纷纷入座喝酒吃饭。

龙泉剑宗自家有两大桌子,落魄山也有一大桌子,刘羡阳昔年窑工朋友们一桌。

还有一张主桌,阮邛神色尴尬,接下来具体的座位如何安排才算“合情合礼”,都是学问。来的客人,过于出乎意料了,阮邛都有些吃不准该如何安排他们的座位,饶是贾老神仙都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没办法给出最好的方案,只说自家山主坐在哪里,要不要坐在阮圣人身边?到底是论年龄呢,论文庙辈分呢,还是论整座人间的一席之地呢?是各论各呢,还是综合计较一番?山主落座了,山主夫人是不是?贾老神仙着实犯愁啊,刘羡阳憋着笑,给赊月轻轻一肘,怀箓却是不太晓得这里边的暗流涌动,她还在震惊于今天这场婚礼的阵仗。顾灵验则很好奇那位年轻隐官该怎么办?阮邛亦是轻轻叹了口气,就想要拉开身边的一张椅子,开口与谁言语几句。贾老道长赶忙转头望向隔壁那边,顿时再不发愁。

众人只见那位伴郎从已经挑好一个座位的隔壁桌走过来,笑容温和,言简意赅,礼数不缺,娴熟应酬着,将董老夫子他们一一请入座位,等到主桌坐满了之后,然后他就走到了顾璨身边,接过了酒壶酒杯,准备陪着新郎官新娘子,与伴娘们一起端杯敬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