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嗣宜沉默地走上前去,百官们见他过来,纷纷聚拢上前。最前面的是程太师和胡相。
程太师已经行不稳当了,白庆年搀扶在旁,其余人各有各的狼狈,但此时,谁都顾不上这么多。
“杨供奉,里面是怎么回事……”
杨嗣宜抬头望了一眼殿门,殿中的灯火从雕龙纹的隔扇门中透出来,被细冷的雨水折射,反而给人以金碧辉煌的错觉。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这雨冷,大人们上了年纪,还是去偏殿候召,容奴婢先进去看看。”
众人听他这样说,便纷纷给退后给杨嗣宜让出一条道来。杨嗣宜放了伞,穿过窃窃私语地众人走到殿门前。
里面有隐隐的人声,不大,也听不清楚,却莫名地满含情绪,像滚水下的蒸笼,憋闷着一笼子烫热的热气,只有撩开一个缝隙,就会喷涌而出一般。
门前的内官见是杨嗣宜,也就都没有阻拦,退到一旁去了。
杨嗣宜却突然有一丝胆怯。
透过窗格雕缝,他看到了刘宪。伸出去的手,又迟疑地收了回来。他回过头去看站在长阶上的文武百官。人们也都仰头看着他,湿冷的空气几乎凝滞,每一个敏于情势的人都感觉到了背脊上诱发的寒凉。
杨嗣宜身后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徐牧抱臂立在殿门侧。殿内通明的灯火一下子倾斜出来,被徐牧的身体隔断,在湿润的地面铺出一块有缺口光片来。杨嗣宜回过头去。徐牧脸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杨供奉,官家传大臣们觐见。”
杨嗣宜的嘴角不自觉地被牵扯起来,眼睛也在寒跳。他稍稍侧过身子。
空荡荡的大殿里背身跪着的那个人,正是刘宪。
魏钊双手搭于膝上,低头沉默地坐在龙椅上,殿中焚的南海的崖香,虽已烧尽,但香气却渗入了木隙,又从木隙里反出来,老而厚重的味道,迎面扑向杨嗣宜,既而扑入雨中,与天地间泥土的气息混在一起。
视死如归。
“杨供奉,传旨啊……”
杨嗣宜愣在那里没有动,徐牧侧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内官。
小内官被他这么一看,吓得一个哆嗦,虽然上前牵长了喉咙宣见,声音却也是颤颤的。
长阶上立着的众人先是一愣,程太师与白庆年首先走了进去,走到殿门前,见到刘宪的背影,双双怔了怔。然而此时也不及问什么,后面的人跟着鱼贯而入,纷纷行过刘宪的身边。刘宪逼着眼睛,背脊并没有挺得很直,眉目轻垂,谦卑温顺,冷静自持,与往常毫无不同。
百官列定。
魏钊的手指颤了颤,手背上青筋凸暴。他没有看底下的人,缓缓他抬起一直手撑着额头,喉结处一上一下,凭着缓慢的吞咽,竭力平息着自己心头的情绪。
除了徐牧,没有谁知道,在这偌大的宫殿中,魏钊和刘宪两个人说了什么,自然也没有理解此时二人心中各自做下的抉择。魏钊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累过,面对跪在他面前的人,或者说面对血脉相连的骨肉兄弟,面对一个为他,魏殷绣,堂而皇之舍出来的性命,他再一次感觉到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