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谢长昼

乐园 南书百城 3469 字 2024-01-03

群里的人作鸟兽散。

他收起手机,抬起头:“他在换衣服。”

护工有些意外:“啊?他一个人吗?我过去帮帮他吧。”

“不用。”赵辞树拦住他,“让他自己弄。”

护工:“但是他的腿……”

“他又不是真残废了,而且。”停顿一下,赵辞树眼里的散漫散去一些,说,“他应该想自己换。”

后半夜,下了场大雨。

台风压境多日,广州一连闷热很多天,这场雨像是憋了很久,蓄势待发,憋到了这个点儿上,终于下下来。

第十九天,雨停。

在赵辞树的督促下,谢长昼终于打起精神,开始进行复健。

赵辞树本人不是医生,但名下所有产业,都与医疗和疗养相关。

在他的认知中,让一个残疾人,变得不那么残疾,他会很快乐;让一个失明的人,能感受到一点光,他也会很开心。

但让一个健康的人,突然不能走路,他大概率会非常难以接受。

所以他完全可以理解谢长昼。

由于谢长昼这次生病的时间实在太长,车祸后刚出icu没几天,去机场追人,人没追到,回来又进了icu。

以至于,他的恢复期,也非常漫长。

赵辞树托德国做户外运动的朋友,给谢长昼定制了一把手杖。

是轻便但坚硬的材质,可以支撑他的体重,拿在手中又不会过于笨重。

但赵辞树觉得,虽然谢长昼嘴上没说,脑子里应该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就不能走路”这件事,那支手杖,一次也没见他用过。

谢长昼刚开始做复健,大多数时候,都在重复着摔跤。

仿佛回到人类的孩童时期,明明已经生长到一米八七的个头,又重头开始学习如何站立、如何走路。

赵辞树干脆就不来看他了。

他手里有谢长昼做复健的时间表,每次都微妙地擦着边,等他复健结束了,满头大汗坐在床前换衣服,才伸着脖子探头进来,探头探脑地问:

“结束啦?我找个妹妹来帮你洗澡啊?”

于是,也每次,都得到谢长昼始终如一的冷漠回复:“滚出去。”

在疗养院的第四十二天,谢长昼的各项身体指标基本恢复正常,他终于可以回家住。

复健还要继续,他回到家中,家里多了两位医生,以及一位帮他严格定制菜单的营养师。

生活恢复如常。

他照旧上班、开会、加班,在书房里办公,在阳台上读书。

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他突然收不到赛车群的消息,那群玩儿车的二代们噤若寒蝉,不敢当着他的面,提任何与赛车相关的事。

生活中偶尔遇见,对方也只是连连摆手:“我们也好久不玩了,最近天气不好,之前的场子又给人占了,没意思。”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阿昼,你要是有空,上哥儿几个家里玩德.扑啊,麻将也行。斯诺克——斯诺克也挺没意思的,我们以后玩桌游吧。”

谢长昼没说话。

回家之后,轮椅停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他望着秋初时节后院蓊郁的灌木林,思考很久。

然后,拆开了赵辞树给他的纸盒。

他将盒子放在腿上,剥掉黑色金属手杖外壳一层层包裹的半透明保护纸,打电话问:“你给我这玩意儿,要怎么用?”

谢长昼用了近四个月的时间,才能重新独立行走。

由于免疫力始终很差,他的身体状况起起落落。

但凡外头稍有点风吹草动,他就会感冒、发低烧。

十二月,圣诞来临之前,谢长昼再一次,从一场漫长的低烧中清醒过来。

他吃了药,但效果并不显著。

起身洗漱,镜子里的自己肤色冷白,嘴唇透出不太健康的红。

他默然一阵,换了衣服穿上黑色大衣,叫司机:“去东山口。”

广州入冬很迟。

黄昏之交,白日与黑夜之间,太阳将落未落,难得地起了点雾。

路上堵得厉害,车子沉默地穿过清淡雾气。

抵达东山,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

附近有零星的游客在拍照,白色小别墅被绿色的藤蔓围绕着,静默在无人的黄昏。

谢长昼下了车,往前走,忍不住想。

这地方,应该很久,没人来过。

司机帮他开了门,他沿着小径朝里步行。

太久没人打理,院子里杂草又疯长起来。

他当初亲手给某人种的那些向日葵,被几场大雨一淋,风中只剩光秃的支杆。

谢长昼踏上上二楼的楼梯。

光影昏昧的傍晚,他忽然想要读一本旧书,沿着有些老旧的旋转楼梯一级一级向上走,二楼的灯光感应到他的脚步,跟着亮了。

他下意识抬头,那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人。

没有人,趴在走廊的扶手上,长发柔软地垂落胸前,小小的身体像是要掉下去一样,探着头,兴奋地小声叫他:“谢长昼!”

或是,一听见开门的动静,就耳朵很尖地,从楼上蹬蹬蹬地跑下来,扑进他怀里,将他撞得趔趄,还要咯咯笑着反过来指责他:“你怎么站都站不稳。”

那些叫声,笑声,还有,制造这些记忆的人。

都像风一样远去了。

这一刻,谢长昼站在原地,感到怅然。

海水涨潮,浪花拍到胸口,胸腔内闷闷的,好像失去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他靠手杖支撑着,向上走。

打开书房的门,一阵清风从窗前卷过,木质的窗竟然没有关,还是半年前离开时的样子,大敞着,任风吹动桌前书页。

初秋傍晚,光线不大好,风有些凉。

空气里非常安静,向很远的地方眺望,城市之中,万家灯火渐渐亮起。

他一步步走过去。

仿佛陷入回忆的浅滩,每往前走一步,就朝记忆里陷一步。

他一步一步地深陷,少女清脆温和的声音,从时光深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