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从前是何等金贵人物,可后来对于这些慢待,他看在眼里,只字不提。他已经习惯了。习惯,是一个多么残忍的词汇。
他的眼中早就没有了光亮。几次梦境,康熙再未见他笑过。哦,不,有一次。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他死时,嘴角是微微上扬的。大约对胤礽而言,这是他的解脱吧。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在怎样的环境之下,才会让一个人觉得死反而成了解脱。
是谁杀了胤礽?不是那些炭火,不是太医,不是奴才的慢待。是他啊。是他这个皇父亲手圈了他,将他关在这窒息的牢笼里。是他的种种行径,是他的到死都不再召见一次次摧毁着胤礽的生机。
胤礽落到这般结局,都是因为他。
他亲手杀了胤礽,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可怜在弥留之际,胤礽惦念的却还是他这个汗阿玛。
醒来之后,康熙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也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他跌跌撞撞下床,形似癫狂。他不顾一切想回京。他迫不及待想看到胤礽。他必须见到胤礽。他要亲眼看到胤礽好好地,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宜赶路,群臣也都拦着他,不让他回去。他只能驻跸行宫,一日日等。
门外传来梁九功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似乎说着太子两个字。
康熙惊坐而起:“太子,是太子到了吗?”
房门打开,胤礽入内,看到康熙病弱的模样吓了一跳:“汗阿玛!”
匆匆冲到床前,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康熙一把抱住:“保成,是你!真的是你!你没事,你还活着,你好好的。太好了。”
康熙将其揽进怀里,越搂越紧,越搂越紧。仿佛只有如此,他才能真切的感觉到胤礽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他的幻想。
胤礽很是懵逼。他下意识想挣扎,因为搂得太紧,快闷死他了。但察觉到康熙说出的话语以及抱着他的身躯全在不可遏制的微微颤抖,胤礽愣了片刻,最终没动,默许了康熙的举止。
胤祉更懵逼,他一条腿踏在房内,一条腿在房外。这情况,他是进呢,还是不进呢?太尴尬了。他到底来干什么?他就是个多余的啊!
得闻太子已至消息赶来的胤禔倒是不懵逼,但他气愤啊。心里火气更大了。偏偏嫉妒得要死还得憋着,就更郁闷了。
胤祉有顾虑,他可没顾虑,直接入内:“见过汗阿玛,见过太子。”
一番行礼,直接打断了康熙与胤礽的温情。
胤祉:……这也太没眼色了吧。故意的吧?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
他撇了撇嘴,随后进屋。
康熙的情绪被胤禔打断,慢慢从梦境的余悸中抽离出来缓过劲来。他放开胤礽,看着眼前身康体健的儿子,心里安定了些。还好,还好。那是梦,不是真的。现实中他好好的,胤礽也好好的,他们都好好的。
康熙深呼吸了好几次,压下脑海中千万思绪微微扬起嘴角,笑着询问:“朕今早才收到消息,说太子仪驾刚出古北口,怎么这会儿就到了?”
“汗阿玛,我与三弟是私下骑马疾行,不与仪驾队伍一道。”
康熙一愣,瞬间明白过来,胤礽玩得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为防有心人算计,留了一手,设了个幌子。
他看着胤礽,又看了看旁边的胤祉,二人皆是一路风尘、满面疲惫。心下不免滋生后悔。看,就因为他的一个梦,心里不安,非要见孩子。害得孩子连日奔波,别说安全问题,就是没遇上危险,也折腾人啊。
康熙眼底闪过自责与心疼。胤礽却已经起身询问起梁九功康熙的病情来,得知吃了几日的药仍不见好。胤礽蹙眉:“是不是药方不妥?哪位太医看的诊,开的什么药?”得闻信息后,又道:“让太医再来瞧瞧,换张方子试试。”
梁九功看向康熙,康熙摇头:“不用了。药方吃着还好。”
“不行。就算药方可以,也得让太医再诊诊。小心无大错。事关汗阿玛的身体,不能儿戏。总要谨慎些。”
说完,也不听康熙的,直接吩咐梁九功,“去将随行的太医都叫过来,另外取汗阿玛的脉案与药方给孤瞧瞧。”
似乎是怕康熙反对,转头瞪眼:“汗阿玛不许拒绝,不带拿自个儿身子这般任性开玩笑的。”
康熙:……行吧。
见康熙不再说话,胤礽满意了。胤禔心里却更不舒服了。这些话他没说过吗?换药方他没提过吗?怎么他说出来康熙死活不答应,太子一说,他就应了?
胤禔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握紧,又瞬间松开。
其实就算拿到脉案和方子,胤礽也看不太懂。不过这些年因为胤礽的许多改革,加之刘太医的推动。如今脉案写的不仅仅是脉相情况,还有患者的病情发展,类似后世病例。专业术语胤礽不明白,却还是能从中看出康熙的一些症状的。
瞧着每日病志,未见重症危象,胤礽松了口气。又守着三位太医轮流把脉,商议着把方子完善了,交给下人去抓药熬药。
事情办完,太医准备告辞离去,又被康熙叫住:“给太子和三阿哥都看看。”
胤礽与胤祉俱是一愣。
“汗阿玛,我们无病无疾的,看什么?”
康熙一哼:“不是骑马赶路过来的吗?日夜兼程,大腿两侧能不受伤?胤祉方才站都快站不稳了。”
胤祉低下头:“儿臣无事,儿臣……”
“还逞强,让你看就看!”
胤祉闭了嘴,面色却很是为难。康熙自然知道他这般模样是怎么回事,不外乎伤得地方不太方便,总不好在这里瞧的。
康熙一叹:“梁九功已收拾好了房舍,回去歇着吧。”
见胤礽张嘴,又道:“朕也累了,想休息会儿。都回去吧。胤禔也回去。”
胤礽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躬身应是,领着胤祉告退。胤禔自然无法再留,三人一同出屋,在门口分道扬镳。
待太医瞧过伤势,胤礽又去了胤祉处,此时胤祉已经擦过药,躺在床上了。
“二哥!”
“躺着吧,不用起身。孤就是来看看你伤得怎么样。是孤不好,没考虑到这层。你虽然学了几年骑射,功夫不差,却从没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你怎么也不说。若不是今日汗阿玛发现,孤还不知道呢。这一路上,是孤疏忽了。”
胤祉摇头:“哪能怪二哥。二哥担心汗阿玛,我也担心汗阿玛,想早点赶到呢。信上写得不尽不详,但寥寥几句话也能猜到汗阿玛怕是吐过血。二哥心里急,我明白。两年前,汗阿玛也吐过血,还昏迷了半日。二哥……”
胤祉欲言又止。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