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吩咐了厨下调宴, 便到程犀梳洗的屋子门边一倚, 抱着胳膊说:“像陆前辈这般敏锐的人也不算太多。”
程犀洗好了脸,端端正正坐在镜前,樱桃给他梳着头。从镜子里看着妹妹,程犀沉声道:“你说的事儿是说到点子上去了,想出来的法子却失于冷酷,过份在意术了。人不能只剩下争夺的本能,还应该有点仁爱之心的。”
程素素大方地承认:“当然。而且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子,前车之鉴都是这样的……”
“都是哪样的?”谢麟带笑的声音传了过来,身后则跟着儿子以及粘着儿子不放的赵骞。
程素素放下胳膊,恢复了端庄的样子,笑道:“陆前辈的火气可消了?”
两人挽着胳膊进了房里,在榻上坐了下来,谢绍上前招呼了一声舅舅,再闷声不吭地窝在一边看他大舅。谢麟道:“他担心的事情,你们不是都见到了么?只要能够释疑,让他觉得自己不会受损,他就还是以前的那个他。”
程犀道:“我不后悔自己做的事,也不觉得错,只是叫你这些人险些,哦,是已经自己打起来,是令你为难啦。明着打,不好。”
“也比暗中生份好。”谢麟笑着接了一句,心情看起来还是不错的。
程犀又提起方才与程素素说的话题来,程素素道:“腾笼换鸟,哪一次解决兼并不是腾笼换鸟?不过有的时候换的多,有的时候换的少罢了。我说的最根本的法子,一是能多产出,有更多的土地,嗯,生产力,二是人……好好好,不说这个,这两样都达不到,就只能腾笼换鸟。自己有意识地去做,能控制住呢,灾难小一些,控制不住,科科,从上到下一锅端了。”
程犀严肃地道:“你从小离经叛道那些,我都能容,但是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亏得是芳臣捂了你的嘴!”
程素素明白程犀说的是什么,更知道程犀的本意。程犀已是士大夫里很宽容的,很重视百姓民生尊严的人了,并且自己也是从平民里科考做官的。但是,做了官、成为读书人,天然就有一种优越感,这年代绝大多数人都是这种意识——人是分三六九等的,鞋子可以缀珠饰玉价值千金,但是鞋子绝不能被顶到头上。头巾可能就是一块破布,连贵重鞋子的一丝一缕都不值,但是就能堂而皇之地放在最高。
程素素道:“可你得承认,这就是腾笼换鸟,一直就在腾笼换鸟。科考之前是这样,科考,是为了不叫一锅端,开的一条缝,给自己留下的一线生机。唔,阶级的流动性,听说过么?”
很简单的一个金字塔的建模就能解释了,程犀与谢麟都听得很认真了。最后,程犀认真地问了妹妹一个问题:“当年,你给我说,奏请将新科进士留京三年的时候,是不是就在想这个了?”
赵骞心里仿佛被魏主带着大队人马奔腾过八个来回,目瞪口呆地望向谢麟:你究竟娶了个什么样的老婆啊?!!!
程素素摸摸鼻子:“当时,差不多吧。不给人透气,最后迟早要被要掀摊儿呐。留的口子太小了,也……”
“打住!”程犀叫停了。
谢麟也说:“不要说得太明白了。”
程素素道:“我要跟你们还不能明白的说话,你们也太悲哀了,看着我这座金山去讨饭啊你们。真诚一点,面对现实啊。你们要不明白呢,我什么也不会讲。可现在不行呐!我刚活出滋味来,还不想自己的摊子被掀了。尔禄尔俸,民脂民膏,你知道回报,可也觉得这是天理。我知道自己在剥削,明白自己坐在火山口上。”
诚如程素素所言,如果程犀与谢麟是老古板,她也就装死了。能说,就是估摸着他们能接受,至少不会把她掐死。她也想试着挑战一下他们的底线,能拧一点是一点。
且真的是到了腾笼换鸟的时候,她不想自己一方被腾换了,光凭她一人也是不行的。这可不是说一句“把他们搞死”,然后就能解决问题了的。就比如说,把别人踢下桌了,接下来呢?空出来的饼,是这些地主分着吃了,还是得抠出点匀给种田做饼的人?抠要怎么抠,才能保证不被很快夺走,匀要怎么匀,才能救急救穷?
程犀与谢麟沉默了,他们俩是真的不太能接受程素素这个“平等”,不过矛盾、分层、变化,他们倒是很容易就接纳吸收了。甚至这其中有一些道理,他们早就隐隐若有所觉了。
有这份接纳打底,才没有将程素素当做异端。他们心里也有一杆称——程素素这个分析事情的方法是真t好使!就冲这一条,也不能把她掐死了,还得叫她接着蹦跶。也正因为如此,两人也会想一想,是不是程素素说的其他方面的内容,也有一定的可取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