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舱门,一种难以形容的恶臭味冲出来,男人们的味道,发酸的汗味、臭味、烟草的味道、酒臭,还有不能辨别的味道。他走进去,四周是震耳欲聋的齁声,有床板的咯吱声,有谁在大声说着梦话。

他几乎要失去耐心,Yau在哪里?他走过无数个床铺,里面躺着形形色色的人,可是没有Yau。他想大声喊,喊“Yau”,也许东方人会揉着眼睛出现在他眼前,他们走出去——这当然不可能,他会吵醒一船人。

突然,他看到了。

是,是的。

在一个中铺上,孩子一般矮小的东方人睡在那里,黑色的头发懒散的趴在枕头上,发梢融入黑夜的阴影中。和那些肥头大耳的家伙不同,他睡得很安静,轻微的鼾声,像某种小动物。

他略微皱着眉,那不是放松的表情,他没有沉入一个美好的梦里。什么东西,太沉重了,就算是睡梦里也不曾放过他,无形的压在他胸口上。他轻轻张开嘴,不得不去呼吸更多的空气,来缓解那可怕的压力……

昏暗的屋里,四周几乎是浅浅的蓝色,仿佛是海的底部。

游光隐约闪动着,照在熟睡的人额头上,脸颊上,小巧的鼻尖上,还有微微张开的嘴唇上……他睡得那么沉,就在这嘈杂的船舱里,沉沉的睡着。

高大的人慢慢俯下身去,他能感受到床上的人呼出的温热的气息,他的嘴轻轻碰到那不曾闭上的嘴唇上,一个无声的吻,浅浅的,还不深入,甚至都没有打扰到熟睡的人。他能感到那种柔软的触感,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

不老实的舌尖碰到了唇间细小的牙齿,熟睡的人终于觉察出什么,他低低的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朦朦胧胧要醒来。弯腰的人吓了一跳,突然抬起头,毛绒绒的脑袋撞在床板上,发出闷响,他来不及管疼,紧跑几步,躲在长长的床铺最后面。

睡着的人醒过来了,茫然的看看四周,黑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带有琥珀的颜色。他小心翼翼的躲着,生怕被那双眼睛看到,把自己巨大的身体塞在走廊尽头的黑暗里,然后偷眼去看。东方人坐在床上,顺手理了一下披散的头发,周围没有任何异常。对面床上昏暗的床灯下,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齁声,东方人摇摇头,躺下去,闭上眼睛。

康缪尼司特号离美利坚的土地更近了。

又是熟悉的场面,甲板上人头攒动,像是搬家的蚂蚁。

高大的钢琴师站在高处,俯看着争先恐后涌向陆地的人群,仿佛康缪尼司特是一座监狱,而他们是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的可怜虫。我怎么可能在这些家伙中间,找到你呢?他握住扶栏,伸长脖子去看。

他真的找到了。

矮小的东方人和他同伴一家人在一起,在拥挤的人潮里,慢慢往前走。

他冲了下去,像一辆坦克一样,剥开层层人群,往前挤去。扛着箱子的人们不满意的看着这个蛮横的大家伙,发出轻声的抱怨。不过这些和他们本人都被钢琴师抛到了脑后,谁去理会那些?他感觉不到那些家伙。

他看到人与人的狭缝里,那黑色束起的长发,简朴的风衣……

他伸出手,他终于能够到他了,他拍他的肩膀。

“Yau!”他喊出声来。

东方人吃了一惊,回过头,他抱着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女孩子把脸藏在他肩膀里,好像害怕眼前熊一样的男人。

“Yau,我……有话想对你说。”钢琴师抓抓头发,前赴后继的人不停挤着他们,像海浪一样企图卷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