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静相视,没顿饭工夫,听见外头小儿的哭闹声由远及近。只见兰汀忙忙地进来,“公子,太子哭得厉害,小脸儿通红的,只嚷着非要找您,方才把早晨的饭都呛出来了。”
木惜迟忙抱过来,从随身的荷包里拈了一颗果脯喂给他。荷包是兰汀缝制的,特意做的小小巧巧,给木惜迟佩在腰间,单为盛些太子爱吃的花脯果脯,取用极方便顺手。
小孩儿尝到甜味,喜欢得直吧唧嘴儿,并不用哄,很快便平复了。
皇帝笑看着他们取乐,不一会儿,起身整整衣裳,说道:“绾儿,你带着太子去花园逛逛,孤要见人。”
木惜迟正摇着拨浪鼓逗小孩,一闻此言,知道有正事,便不好在这里碍手碍脚,抱着太子别处玩儿去了。
皇帝随后换了常服,携了方才的亲卫一径出了宫。
这里,漆染夫妇正在家里对坐无言,忽家丁慌慌张张来报,“老爷,夫人,快接驾,圣上来了。”
漆染忙问:“少爷可跟着回来了不曾?”
家丁回道:“小的没看见少爷,陛下是自己来的。”
夫妇俩慌了手脚,互相搀扶着赶到二门上,一见了皇帝,忙就跪下行礼。
皇帝三步两步上来,一手扶住一个,说道:“以往也常来的,从不这样,今儿是怎么了,反倒生疏起来。”进屋落座后,又道:“绾儿这一程在看顾太子,不得一丝空闲,孤替他回来看看二老。”
夫妇忙陪笑道不敢。又说一回闲话,皇帝便说道:“漆染,你当日去国离乡受苦了。”
漆染忙起身道:“陛下,漆家世世代代深覆皇恩,为了大褚,漆染情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皇帝一笑,命他坐下。又问:“你知不知道,最初绾儿的身份被满朝上下怀疑,只因他们不信岐国那样的虎狼之国会如此善待一个敌国质子,还容他娶妻生子。”
漆染一闻此言,立刻汗如雨下,“这……这……其中……这其中……”
“这其中另有内情,是也不是?”
“这……”
“孤此前生怕委屈了你,因而从未过问,今日倒要听一听这内情。”
漆染不发一言,他一旁的夫人却以帕覆面,早哭得哽咽难抬。
皇帝看看他夫妇二人,起身踱了几步,说道:“此前孤在西山围猎,撞见刺客的事,想必你已得知。绾儿当时就在孤的身边。”说完回头看一眼漆染,足足有两三句话的工夫后,才继续道,“奇也怪哉,那名刺客十分忌惮绾儿,唯恐伤了他分毫,而对于孤,他却是下了死手。漆大人——”
漆染连忙站起道:“臣在。”
皇帝:“孤知道你好静,自来也不曾招揽门客。然而孤却听说,近日府上似有贵客出入,且是趁着夜深人稀,神鬼不觉之时……”
还未等说完,漆染已吓得两股战战,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他夫人也随之跪下。皇帝这时却没有挽扶,而是双目灼灼盯着他们。
“漆染,你究竟有没有通敌卖国?你若如实招认,孤念在你祖辈功勋,绝不治你的罪。”
那漆染在地上将头碰得山响。他夫人在一旁哭道:“陛下,请听臣妇一言,臣妇的夫君一生忠君爱国,便是在岐国受辱之时,也一刻不忘心系故土。可怜他半世飘零,如今已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之人。陛下,他为了大褚,几乎失去了一切,您还有什么不肯信他的……”
一席话说得皇帝心酸不忍。遂叹一声道:“漆染,只要你将缘故道出,无论怎生离奇,孤都信你。”
漆染只在地上碰头,不肯说话。
他夫人道:“陛下,此事须得臣妇来讲,我家夫君万万不忍言说。”
接着,便将自己在少女时期如何惨遭彼时还是岐国太子的屠门治玷辱,如何珠胎暗结,又是如何被屠门治追杀,又赐婚给质子,而自己却从此无法再生育等所有旧事一应和盘托出。且更说道:
“昨夜确有个人夜访寒舍,那人口口声声说是岐国使臣,因屠门治日薄西山,膝下无儿,便说要接迟儿认祖归宗,继承帝位,央我夫妇襄助,许下日后荣华。我夫君自是不肯,那人一再奉求,后被府兵赶了出去。因此事涉及臣妇少时私隐,夫君才踟蹰不决,三缄其口。并非有意欺瞒陛下。千错万错,都是臣妇的错,与臣妇的夫君无干。陛下圣明,请降罪于臣妇一人。”
皇帝心内惑惑,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是说,绾儿……绾儿是屠门治的骨血……”
“迟儿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还望陛下顾念旧情,饶他不死。”
漆染已磕了几百个头,又搂了妻子在怀内,二人相拥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