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映微微一笑,“万物有灵,所以才需敬畏啊。”
这话说到了王鼎的心上,他慨然一叹,想起了自己和秋月之间经历的种种艰难与磨难,抚着自己因为清洗磨损已经发白的袖子,种种难言的情绪一起涌上了心头。
伍秋月眉眼温柔,伸出手与他交握,两只手紧紧相扣,像是诉说着再也不分离的许诺。
季玄映把这夫妇二人的默默温情收入眼中,眼底滑过一丝回忆的怀念与哀伤,虽然他在下一刻便遮掩了过去,但黄九郎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偷偷拽了拽季玄映的袖子,在袖子的遮掩下,偷偷往他手里放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
季玄映展开手掌,发现里面躺着一粒洁白透明的糖粒。
黄九郎圆溜溜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小声说:“这是荔枝糖,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的。”
季玄映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小手轻轻地挠了一下,酸酸的,这样简陋的安慰恐怕只有这只小狐狸才能毫无挂碍地做出来吧。
他看着手中的这粒荔枝糖,勾了勾唇,眼角眉梢都多了几分柔软缱绻,心头的一丝沉郁也随之散去了。
王鼎也在伍秋月的安慰下恢复了心情,“郡王所言甚是啊。小人就是因为缺乏敬畏,这才致使秋月为我受累,差点魂飞魄散。”他摇了摇头,感怀无限,“若非新上任的江南道大城隍明察秋毫,恐怕——”他越想越后怕,甚至开始浑身发抖。
伍秋月亦是道:“还要感谢巡环使,若非他被王郎诚心打动,恐怕按照大城隍处冤案累积的情况,奴还在狱中苦熬呢。”
季玄映从这夫妻二人的话中听出了江南阴司的官场似乎经历了一场大换血,便问道:“难道阴司也如阳间一般,也划分了地界,由各处的职司治理吗?”
王鼎和伍秋月相视一笑,道:“若非和秋月相识,我也不知道呢。”
伍秋月随即接话说:“阴间和人间没什么不同,人间有君主,阴间自然也有君主。”
季玄映对阴土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便追问道:“那么阴间的君主是哪位神人呢?”他虽然祭祀皇天后土,对道家的神仙们也如数家珍,但对于阴土,却总觉得那是一片混沌之地,知之甚少。
伍秋月道:“阴世的主君是泰山府君,他是天帝与王母的幼子,府邸在旧都蒿里。至于其他,奴身份低微,则无从得知了。”
倒是黄九郎沉吟了一下,说道:“泰山府君统管阴世之后,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革,他将阴世对应阳间,也划分了十二道,我曾听闻他招徕各道府的主官并不看修为出身,而是唯才是举,甚至去阳间搜寻士子,称量人才,是个不拘小节的有为君主。”
伍秋月也道:“确实如此,江南道大城隍赏罚分明,比起前任虚肚鬼王,实在是天上地下,听闻他生前只是个寻常读书人,到了阴间之后反而能执掌一道,还能将江南道治理地井井有条,泰山府君确实是有识人之明啊。”
但这样的人才在阳间却只能埋没乡间,直到死后才被人赏识,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呢?
伍秋月和黄九郎不是凡人,所以感受只是平平,但季玄映却感到了羞愧,见他沉默,王鼎亦是默然。
天下读书人的上升渠道全都掌握在了世家手中,而太原王氏作为天下世家的执牛耳者,他即使深知这些弊端,但他本人也无法反对这种形势,因为掐住了人才,就掐住了帝国的命脉。
伍秋月看出了气氛变得不对,及时打了个圆场,几人又闲话了几句,季玄映和黄九郎便告辞了。
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季玄映脸上浮现出惆怅的神色,“天下文脉都在世家手中,太宗虽然为寒门学子开辟了科举一道,但和世家煌煌文脉相较,还是太过薄弱了呀。”他看着那丛杜鹃花,就像是看见了开在帝国心脏上的世家们,虽然繁盛热烈,但却是以吸收天下的精华作为代价的。
黄九郎却说:“郎君觉得本朝之世家与魏晋时相比如何?”
季玄映挑眉一笑,“莫如萤火之于皓月,王与马共天下,可不是一句空话。”他明白黄九郎的意思,眉间的阴云也疏散了,天下间最锋利的兵器不是刀剑,而是时间,可惜啊,凡人最缺的也是时间,也许当自己鬓发皆白的时候,身边的这个人还依旧是如今的模样。
这就是妖族么,季玄映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力。
黄九郎不知道为何身边这人的情绪又开始低落了下去,他疑惑地眨了眨眼。
但这次季玄映却只是故作洒脱的一笑,并未对他解释分毫。
崂山上的日子又不咸不淡地过了几日,因为有了王鼎作为联系,季玄映也开始慢慢获得了朝中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