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本想直接把这倒霉鬼送回地府,见小山这兴致盎然的模样,只好作罢。吩咐那绿菊侍女将冤死鬼领去花厅,自己则一把将小徒弟按在膝上揉搓了好一会儿。这师徒两个在房中黏黏糊糊不提。
到了花厅,绿菊侍女请孙子楚上座,端了一杯茶来。
孙子楚忙谢道:“姑娘不必忙,我是个死人,吃不得凡间的东西。”
绿菊侍女掩唇笑道:“公子不必客气,奴家贱名小绿。寻常茶水公子肯定是吃不得的,只是我家的茶不是凡间的蠢物,公子只消一试,便知道其中奥妙。”
孙子楚只好将信将疑地去接茶杯,只见那茶杯自己悬浮在孙子楚掌心,随着他一托,一股极为清灵的气息就顺着他的喉咙流入腹中。孙子楚只觉头脑更清楚了些,细细一看,原本虚无的身体竟然化作了实体。
他便知这茶水定不是一般解渴之物,不知是什么神异的东西。只得连连向小绿致谢。
一本正经的呆样惹得小绿笑眯了眼,“我不过是听从主家的吩咐,说到底是公子您的缘分,谢我做什么?”
孙子楚讷讷不知所措,只能向小绿打听主人家的名号。
小绿道:“我家姓唐,在洛京做些香料、药材的买卖。”
孙子楚讶然,惊喜道:“原来是唐家香铺。”
原来这唐家香铺在洛京已颇有名声,便是普通百姓也略有耳闻。更不要说文人骚客,优伶游女,他们这帮人,本就是最追逐风雅的一批人。
这孙子楚本是山东人士,祖上因襄助有功,曾经做过两任金华太守,但到了父亲这一辈举业不成,只是靠着祖上的荫蔽做了一个下县的县令,结果没几年竟一病去了,只给他留了两间破屋,几亩薄田和一位年届古稀的老家人。
但他却因自小聪明伶俐,过耳成诵,十三岁时被州学推举到了长安的国子学,去年从国子学被推举参加春闱,得中杏榜,任了弘文馆的校书郎,在年轻官吏中颇有几分才名,眼见便是要重振家声,没想到才几个月就人死账消,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回忆起前几个月他刚刚到洛京时意气风发的样子,要说他不后悔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也是假的。
说到底,最初是他见色起意,又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非得撞一撞南墙,才知道世情如铁,只是没想到这一撞,把他的一条命都撞掉了。
小山和师傅手牵着手出来的时候,就见那孙子楚一脸怅惘的模样坐着,身体倒是凝实了许多,若不细看也看不出破绽,想来定是小绿给他吃了什么。
如今他这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身边侍候的也多是异类,一个不小心他们就拿些不是凡间的东西或是招待,或是贩卖,想他本只是想安安静静做些小生意,结果因为这些非凡之物,倒是有了些神神秘秘的名声,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见小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小山也无奈了。他家里这些侍女下仆,虽然多是草木所化,但一经被点化,那就不是傀儡了,而是正经妖精,都有自个儿的心思,很是有些傲气。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好多说小绿,少不得往后再看,恐怕时间一长,他也忘了,不由得暗叹一声。
小绿见主人只是轻轻看了她一眼,眼底一抹狡黠闪过,她知道主人这是不追究她给孙子楚喝了碧落之水了。
席分主次,小山道:“孙公子如今已不是凡间人了,将来打算如何呢?若是想要轮回,我也可以帮着请来黑白使者。若是不想——”他看了一眼师傅,“我们也能教您如何保存魂体,只是阴魂在阳间久了,恐怕有魂飞魄散的危险,且,生死异路,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
孙子楚嗫嗫,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留恋凡尘。他父母亲人具无,唯一一个老家人也因为要救他跌到河里淹死了,而所恋慕的那个人又厌恶自己至极——不由扯了扯嘴角,似乎真的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想要开口说尘归尘,土归土,但又怎么也张不开口。
小山见了,善解人意地笑道:“倒是也不用这样急忙告诉我,方才一盏茶可保公子三日魂体不散。”
孙子楚忙又致谢:“生受君家的好茶了。这样好的东西,想我活着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八品绿衣,若非是去豪门大户席上,恐怕也难以得见。”
说着又自嘲地笑笑:“不过依我生前寒微出身,便是去了也不过是供人家取笑的诹客,哪里会喝到这样好的茶水呢?”
小山还未说话,小绿就插嘴道:“郎君何必妄自菲薄呢?上个月裴中书在府中大宴宾客,奴婢与姐妹们有幸忝列其中,席间孙郎为奴一位妹妹作诗一首,赢了满场喝彩,连裴中书都盛赞您才思敏捷,立意高远,乃当世俊才呢。”对他极为推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