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竟糊涂了。”宝钗静静道:“这些个人,原经了几个人的手,拿住了他们,咱们原有亲戚,也有银钱,只往官府一送,弄个打草惊蛇的法子,还有什么不成的?难道夏家经了前头那些乱事,便没有家业耗损,银钱不足?夏奶奶虽要挑嗣子的,可一大族的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且又有前头嗣子没了的事在,岂不知他们也宁可分了家产,人人沾一点光?”
她说得有理,又安排细密,听着十分有理。
兼着旧年凡百的事,她都料理停当,是以从薛姨妈起,倒是无人不点头的。就是后面薛蝌匆匆赶回来,闻说这些,他也不得不点头称是:“大姐姐这事料理得极妥帖,必是妥当的。只是如今京城日渐安稳,连着兵马也拉起来,说不得哪一日便要点起人马,逐鹿中原,这一桩事竟是早些料理停当,免生事端才好。”
一家人说定,果然依着法子做起来。
先是拿下了自家里通的人,次则费了两日,将夏家那边的人也拿下,又悄悄请来夏家族亲人等,将里头的事分说明白,商议妥帖。一应的事都做在前头,他们方将红药等人一并送官料理。
只两日,那夏母便熬不过,赶着打点了人,且来寻红药盘问,也不过是薛蟠是个什么情景,又并薛姨妈等人,可也药倒了云云。
旁边从薛家人到夏家人再到官府,听得一清二楚,无人再有疑虑,当即上前拿下了夏母。
那夏母还要挣扎,争奈这一桩事在前,又有夏家人揭出来的打死丫鬟人等诸多事体,连着尸身等等,无不尽数回明,官府早有人情,兼着事理明白,不过五六日,便裁判明白,下了个死罪。
至如夏母所有财物,俱都交托族中料理,至如红药等,一则有告发之事,二来也是夏家、薛家求情,只命打了三十棍,便开发出去。
夏家早将她那一家子人带来,给了些银钱东西,一并打发了。
薛家这边也放下心来,一面又张罗着设宴,且谢贾宝玉、冯紫英、江霖等处的人情,好是忙乱了七八日,才将这事料理停当。
谁知才安稳小半月,那边忽得就有风声传扬起来,道是如今已然点齐人马,操练妥当,那边守关的李严也将归京,预备就此南下。
一则平稳京畿诸地,二来也是搜集粮草,操练兵马,三则却是试探如今中原各路人马,以便日后行事。
如此一来,江霖等人越发忙乱,也不必细说。
倒是贾政、贾宝玉闻说这事,喟叹一回,倒有些退缩之心:终究前朝恩典在先,如今南下的小皇子也新立了朝廷,不去投效,已然有些惭愧,若再要攻伐,不免于心有愧。
凡此种种,倒也不必细说。
只匆匆半载过去,那李严御下宽仁,行军严谨,又深知要理,凡下一城,便要稳固根基,不肯轻易动刀兵,又施政清明,竟渐次有了些气象。
常言道,风从龙,云从虎,凡这样的人,如何愁人投效?这等乱世,正是文臣武将就此起家立根基的好时机,自然从者如龙。内里休说旁个,这日江霖从官府回来,打点了东西送到林宅,便与宝玉提及:“宝兄弟,你道今日我见着了谁!”
宝玉笑道:“我认得的人虽不多,却也不算少,倒不知是哪一个。”
江霖摇了摇头,面有感慨:“是贾雨村!”
“什么!”宝玉大吃一惊,连声道:“他,他不是从了北狄的?怎么如今倒又更换门庭了?”
一行说,一行已是冷笑。
江霖道:“如今天下局势,竟有些分明起来,他原是个有城府手段的人,岂能自甘寂寞?何况,当初他在京中为官,也颇有些体统,如今又说既往不咎,他又怕什么?”
提了这话,宝玉也沉默下来。
江霖见他兴致不高,也知道这里的缘故,因伸手拍了怕他的肩膀,且道:“人事便是如此,浮沉不定,哪里能做得准的!我另有一件事,也须说与你听。”
宝玉转头看向他。
江霖道:“前儿我们打下了郧西,我想着,这已是楚地,多半与贵府赦公一行相近,便送了书信请托,使人打听,谁知竟有了消息!”
一听这话,宝玉的神色也震动起来,忙拉住江霖,连声询问。
江霖道:“却也打听到了消息,只是不大好,如今也不敢回禀政公,只得说与你听——赦公年事已高,一路山高路险,中途而崩。因有银钱人情打点,他们便暂停了下来,且匆匆停尸庙中,原打量着后面再好生埋葬。谁知后面大夫人、珍大爷也熬不住,竟也亡故。如此一拖二拖的,竟未曾到了地方,便听说大厦倾颓……因此,那拿送的官兵便抢了银钱,一哄而散,独留下贵府二奶奶、小蓉大爷保全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