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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妃连着探春两人,含泪日夜照料,也亏得有好药好大夫,方将人堪堪救回来。可经此一事,霍宁却也不免比旧年病弱了些。偏这时候,老太妃或是忧思过度,也病了一场,连着后面起义军攻城,探春忧心出事,虽不敢出城避难,却也仿照凤姐旧日行事,也买了两处小宅子,趁夜打点心腹妥帖人,悄悄布置妥当。

一等当日攻城,她便料理停当,悄悄将老太妃并霍宁挪腾到那里,一应起居用度,皆细细布置妥当,独自己留着照应王府。还是后面那些起义军渐次肆意劫掠,她方遣散仆众,留了些忠心可靠有胆力的,一并挪到另一处宅子里。

至如贾政黛玉等处,一应联络,却又写明了另出一户,以作支应。

好容易这一阵稍稍停当,因瞧见黛玉所书,言贾政不肯挪腾,执意共赴国难,她也着实写了几封书信,苦苦相劝哀求,只恨不能自己过去。

这会子,忽瞧见黛玉又送书信来,她也是心里一动,顾不得旁个,忙将书信拆了细看。一等看完,她却有些沉默下来。

旁边方吃完汤药的霍宁,见她如此,不免问道:“难道岳家又有什么事不成?”

说得一句,他便咳嗽了两声,面上浮现两团红晕,却犹自宽慰探春:“我这病,大约也就如此了,须得慢慢将养,原不必日日吃药静养的。明日我得空,且去岳父那边看看,也是相劝一回:

虽则世受皇恩,可也须顾得家族,舅兄尚未娶亲,家族倾颓在即,也须留有有用之身,以图日后才是。那伯夷、叔齐虽可敬,非常人能比,我等却也须得孝敬长辈,顾念家族,照拂小辈。这一命,非止自身,着实不能轻抛了去。”

探春听得他这话,也是心中酸涩,想了想,终究将书信递给他看。

霍宁接过来一看,也是有些怔住,停了半日,方缓缓吐出一口气,因道:“你这一位表姐,实是有宽仁悯下之念。”

“却不免少了些忠君体国之心。”探春低声道。

“便譬如一家,上慈而下顺……”霍宁吐出一句,便没再说,只摇了摇头道:“只单单为万民计,能止住一时,也是好的。”说罢,他转头看向探春:“你取笔墨来,我虽无能,也可书信一封,相劝岳父大人。若是不成,你前头已是将父兄他们旧日书信都收拢过来的,到时候我们细细挑拣一番,总也是尽一些心力了。”

探春听了,虽则心中仍旧有些复杂,也自含泪应承,又想了想,因道:“我想着,若是不成,倒是让二哥哥过去劝一劝父亲。非但这一件,就是劝他暂避一时,也是好的。我们原已是失了祖母、母亲,难道还要失了严父不成?”

说及这里,她泪珠滚落,有些哽咽起来:“我们家世受皇恩不假,如今改朝换代,不肯不食周栗,总归南下避居,就此终老,难道也不成么?便有什么罪过,这兵荒马乱的世界,亲族离散,尊卑颠倒,难熬还不成?”

说着说着,她心神牵动,不觉喉头发紧,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竟有些反酸上来。

她这里面白唇青,颤颤巍巍,霍宁不由心惊,忙伸手扶持住,又慌着叫人来。幸而探春还只是一时,片刻后便好了些,又道:“怕是我这两日饮食失调,方有些受不住。等会子睡一觉,也就罢了。”

又忙着与宝玉、贾政书信,料理事体。

霍宁心中懊恼,再三相劝,探春也只得再做完事,打点了与贾政、宝玉、黛玉三处的书信,方用了一点子米粥,且去瞧瞧老太妃后,方回来合衣小憩一阵。

如此情景,霍宁心中更添了三分惭愧:若非我自来病弱,无能无才,何须她这般操持!

又想着近日之事,不免盼着诸事顺遂,那舅兄贾宝玉,果然能劝动贾政,将事情料理齐整,免得后面探春又添一桩大事。

他这里想着,却不料那边江霖也早虑到此处,自黛玉处出来,他走到半路,便与李管事商议,竟还是去宝玉处一回,相请他一并过去为好:“终究你我且是外人,未必好劝说的。且前面我去探望宝二爷,他也实是想要出来,且劝说政公暂避一二,争奈他那屋子,都是女流弱小之辈,不敢贸然出门。这回我们过去探望,请李叔暂且关照那边,我请宝二爷走一回,全了彼此,岂不妥?”

那李管事听得,也觉这事妥当,当即应许。

果然到了那里,如此这般一说,宝玉早恨不得回家相劝贾政的,自然喜悦。

再说与李纨等人,也是无人不应:贾政不肯躲避,必要与国同休,他们岂能不提心的?只是这一阵,或是官兵,或是叛军反贼,那街面上竟无一日安稳的。贾宝玉又并非善于庶务,能理事的人,唯恐他出去且要被人害了。这会子江霖一来,他是个能做事,又周全妥帖的人,自然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