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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儿沉默片刻,抬头遥遥往贾琏灵堂的方位看了一眼,才自叹道:“我们奶奶旧日只有三桩事,我觉得有些执拗古怪。第一桩,是为巧姑娘说亲事,分明她才十一二岁,咱们府里的姑娘自来晚嫁,原不比那般焦灼的,偏她却念着不放。第二桩,是挑拣了人,每日每夜察看府外情景。第三幢,便是哪怕赵姨娘并环哥儿越发安静,眼瞧着人人知道他们的为人行径,原挑不起事了,还是时时叫人盯着,不肯放松半点。”

说着,她收回视线,转而看紫鹃,顿了顿才道:“你瞧瞧,如今头一桩第二桩都落在实处了,怎么不让我提心?这府里,二爷去了,二奶奶眼瞧着也难说能再见一面,巧姑娘才十一二岁,大哥儿才四五岁,府里又是这么个情景,我怎能不提心?”

紫鹃原比她所知所虑更多,自然不会把这些话当做糊涂话,反是沉默了半晌,才问她:“那依你看来,这事须得如何料理?”

平儿一怔,诧然道:“怎么料理?”

“自然须得料理。”紫鹃道:“譬如一个人,眼瞧着自己长了个大脓包,只放着不管,天长日久的,还能留下性命来?倒宁可把这脓包戳破,清洗上药,哪怕因此头疼脑热病一场,总还有个生计。既然你并你们奶奶都觉得赵姨娘病环三爷不是好人,必要闹出大事的,不趁着这会儿动手,更待什么时候?这会子,他们且还怕外头,换做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见她这话大有杀伐决断之意,平儿倒是怔忪了半日,恍惚间瞧着紫鹃,倒觉得她有些凤姐的品格。也是因此,她也不由心随口转,竟追问道:“那依你说,这事须得怎么料理?”

“我想着,把你们奶奶的话并我今日听见的,都回了老爷。趁着外头吉风声紧,他们自然有些慌乱的,要真个闹,也闹得不大,倒能趁势儿先料理一通。取个打草惊蛇的主意,岂不妥当?”紫鹃道:“只是这是你们奶奶的私话,我少不得要先问问你并巧姑娘的意思,方好告诉了。”

见紫鹃如此说,平儿倒有些迟疑起来:“老爷他们都说,这会子必要小心谨慎,若真个闹起来,外头知道了动静,怕是不大妥当。”

“咱们担心这个,他们岂有不担心的?”紫鹃道:“就是老爷,心里岂能没个数?若果然依着我这主意行来,多半老爷也是心中有数的。”

如此再三劝了,平儿素与她好的,深知她处事不错,又实是因为凤姐言语,于贾环赵姨娘颇为惊惧,虽还稍有不安,终究应承了,又道:“我告诉巧姑娘去,她必是许的。”

“我跟你一并入园子里去。”紫鹃道:“一则,自然要当面告诉巧姑娘,二奶奶的话。二来,也少不得要拜见宝二爷四姑娘并大奶奶。这两条不论,咱们果然要告诉老爷,最好也要与宝二爷他们提一句,方有个说头,也好使他们有个留心。再说,咱们也未必商议妥帖的,他们听了,也都觉得须如此,咱们也安心些。”

这一番话,说得妥妥帖帖,将平儿最后一些不安,也尽数磨去了。

两人抽身出来,转头先入了园中,先去见了巧姐姐弟。那大哥儿病情方好些,巧姐顾念弟弟,正陪在一侧,与他说话儿。见平儿叫唤,她方宽慰了弟弟两句,又嘱咐奶妈丫鬟两三句,方才出来。

因旧年紫鹃常来凤姐这屋子里,巧姐自然也与她熟识,见着平儿为人处世妥帖,那边唤她过去的小厮,也点名了紫鹃过来一件事,她见着人,自然也不诧异,反倒巴巴得上前两步,含泪道:“紫鹃姐姐,我娘可说了什么不曾?”

显见着,也是知道黛玉打发紫鹃探监的事的。

紫鹃心里暗暗叹息,着实怜悯这巧姐:好好儿的金尊玉贵娇养的千金小姐,一夕之间,父亲亡故,母亲生离,家族又江河日下,眼瞅着乱世将近,真个身如浮萍一般。

这么想着,她说话越发温柔迟缓,只将凤姐的话一一道来,却并不提她在狱中形容,便巧姐追问,她也只是一笔含糊带过。

倒是这巧姐,年纪虽小,却生得聪敏,又经历了生离死别,越发比旧日看得明白。只听紫鹃一句话,她便心中默默有所感,再想着凤姐这等记挂他们姐弟,心中越发酸痛,由不得珠泪滚落,呜咽起来。

平儿伸手拉住她,一手抚着她的背,低低宽慰起来。

紫鹃却道:“如今有一桩事,须得问一问巧姑娘——二奶奶有关赵姨娘并环哥儿的话,能不能告诉老爷?”说着,她又将她与平儿的忧心,并旁的所见所闻道来。

果然,巧姐听了,非但一口应下,连着泪珠也渐渐停下,只往内室那里看了一眼,她面上更添了三分坚毅:“事无不能对人言,何况这话原也有缘故的。如何不能告诉叔祖父?原就是份里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