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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她在这一处温柔繁华之乡,看过,住过,生活过,认得里头许多人,结交过好些美好的人,如今眼瞧着就要雨打风吹去了,怎么不叫人伤感……

她这里想着,旁边的婆子等人,却都是林家这边宅子的,虽与贾家这里有走动,也不甚熟络,不免也回神得更快。这会子见紫鹃如此,又听着那边晴雯从哽咽到痛哭,犹豫了半日,终究上前来叫唤,又拿话宽慰。

紫鹃却回过神来。

她终究与晴雯等人不同,原就不是这一地的人,又深知结果,虽然怅然伤感,却也知道什么是要紧的,当即便回头叫来一个健仆,吩咐道:“你回去告诉姑娘并哥儿,就说已是抄检起来了,旁的事,却还一时没个论定。”

那健仆听了,忙答应一声,且自去了。

紫鹃则缓缓走到晴雯身边,低声道:“好了,如今哭又有什么用处。如今也无旁的法子,却须我们盯着那边了……”

晴雯满脸是泪,仰面看向紫鹃。

紫鹃淡淡道:“自来抄家,只消不是灭九族的事,总归女眷孩童能发卖。若是再轻一些,也不过去了富贵,终究能保住性命的。大老爷并那边府里珍大爷不好说的,老爷平素行事却端方,只消宫中娘娘那一桩事没得牵扯,怕还能保全的。”

前头瞧着抄检,晴雯已是一道惊雷落下,心神俱丧,如今再听紫鹃说各项罪责,震得她泪珠也是一顿。然而,也就是这明明白白的话,终究让她回过神来——这时候,又哪里是哭的时候!

旧年晴雯便有一副胆气,后面经历了坎坷,受了编排冤枉的罪,熬了病,又空空落落磨过了这些年,且将先前那些糊涂天真的念头消去,知道了轻重,却没能磨去那一股胆气。

这会子真个遇到事,虽也是悲痛,她却也能咬着牙振作起来,因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说罢,她竟也不似前头那边提心吊胆,却不曾细细斟酌,反倒打叠起精神,静静站在那里端详起来。紫鹃瞧着,心里倒也宽慰了些,当即也跟过去。

两人站在一处,且将前头的百般滋味都放下,只盯着那边抄检的动静,借着夕阳的光,细细端详。

好半日,晴雯才低低道:“瞧着倒似书房那一带的人最多,后面两府各处的院落,也多有人搜检,倒是咱们那园子,竟还只是守着,并不十分搅扰。”

紫鹃道:“书信密函,自然都是在书房里的。”

她也不觉出奇,只眯着眼静静盯着那边,眼瞧着天光渐消,那边一个一个的火把点了起来,在渐渐黑沉的夜里,犹如一点一点的火星子,仿佛下一秒就能燃起通天的火光来。

然而,这些火把,却还是多在东西两府里,及等一二个时辰后,方有二三十个火把,渐次往大观园里去。

也就在这时候,黛玉那边又打发人来送信,且送了几匣饭菜细点,又着人带了个口信:“若是无用,还是先回来,再做计议。”

紫鹃听说黛玉已然醒来,便问几句,偏那健仆也不知这里的事,不过说姑娘瞧着还好一句,旁个便一问三不知了。她也只得将这事暂且放下,且将书信打开,借着灯光细细看了,方幽幽一叹。

旁边晴雯已然看了大半,虽说她认字不多,为人却是聪敏,且这一桩事,也不过这么些话了,七平八凑也知道了大概,当即变了脸:“这、这可怎么是好!”

紫鹃道:“还能怎么是好。不过是瞧着能不能疏通一二,将罪责松一松罢了。”

这书信里,却是各处姻亲人家,尤其是探春处,打听了消息,特特打发人告诉黛玉的。也不是别个,正是圣旨所颁罪责,里头所写,也与先前所知无二,不过是因元妃而致抄检。

只是另有两件添进去,一桩是北疆兵败,原与贾家有所干涉,一桩却是东府那边买官,为人告发。

前者不过捕风捉影,并无实证,后者更是勋贵人家的常事,如今也落在圣旨上,越发显出这宫中那位新圣上的态度,着实有些穷追深究,务必要治罪的意思。

念及这里,紫鹃虽然拿着后面贾宝玉还是活下来的等等过来宽慰自己,到底也怕生出变故,不免往贾家那边再看了几眼。

她这般做派,晴雯看在眼里,反倒不敢再多问了,只与她一道,默默看向贾家的方位。

这一看,便是一夜。

旁边的婆子健仆人等,倒也有好的,有意陪她们熬一夜,只紫鹃着实相劝,又说今夜她们且熬着,明日未必还能熬得住,倒是轮换着来,命她们去歪着,方才做罢。

这会子眼瞧着天光大亮,几个婆子见着紫鹃晴雯两人双目红肿,却还是盯着贾家那边,又着人往府里跑了两回,说得都是些细碎的事体,不免多劝了几句,想着她们暂且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