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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入了京中,便在这一处住下,一应起居用度,俱在这里。一旦从这里搬出去,虽说只是月余光景,终究不知那边供应如何,也不知有没有受委屈。

何况前头京中忽然生变,连着四妹妹宝姐姐她们俱都受惊不小。她又纤弱,又须为主人家,照应里外,还不是怎么难为。偏我那时竟挣扎不得,只能跌足长叹,也不能为她分担了去。

着实可恨可恼。

宝玉径自想着,且绕着这潇湘馆转了两圈,旁边的仆妇人等只说他念着新娘子,心里暗暗好笑,只不敢高声言语,私下里你递个眼色,我偷笑两声,竟也添了几分热闹。

那边宝玉犹自不觉,及等信步走来,却被扫帚扫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只说自己有些浮躁,也不与婆子罗唣,转身便从竹林下的小道,一径走开。

及等下来,他却也无心回去,不过照旧信步而行,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栊翠庵。

此时红梅又有几分碧叶,枝头花芽微露,北风一吹,倒是有些瑟缩。宝玉赏玩一回,抬头往栊翠庵看了两眼,见着里头花木虽因秋日有些萧瑟,到底比别处繁茂些,忽想起旧年贾母还曾赞过,说是修行的人,得闲常有修理,便比旁处更好看云云,心中顿时一酸,倒有些走不动了。

也不为旁个,却是他想起旧年贾母、王夫人在时的好处。当年犹自不觉,如今却真个有些酸楚上来。是以,宝玉站在这风里,竟瞧着那边半日,犹自出神。

还是后面听得啊呀一声,那边山门一动,又有说话声传来,宝玉方自回过神来,循声一看,却是惜春站在门外,正与里头说着什么。

宝玉原要走开了的,见着是惜春,方脚步一顿,且等了片刻,果然见惜春从上面下来,见着他在这里,且有些诧异:“二哥哥怎么在这里?”问得一句,她又眉头微皱,因问道:“老爷可怎么样?”

见她询问,宝玉便将事情说了两句,方自又问道:“妹妹往这栊翠庵里做什么?”

惜春道:“这一阵总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便寻妙玉来说说话儿。”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声,眉梢眼角间添了几分寂寞:“旧年我只说清净两字,倒不理论旁个。如今二姐姐、三姐姐她们不必说,连着宝姐姐林姐姐她们也出去了,倒越发觉得园中寂寞,连寻个说话的人,竟也艰难起来。”

“这也只是一时的。及等后面你林姐姐回来,也就好了。”宝玉笑道:“就是宝姐姐那里,也是薛家那边很闹到不堪,不然怕也要过来走动走动的。”

惜春眉心微蹙,因道:“他家又怎么了?”

“怕是薛大哥必要合离了。”宝玉摇了摇头,因道:“这一向咱们家有喜事,姨妈他们也不好吵扰,便没有提。我前儿听柳湘莲说,那夏家太太连着族中人等,俱已是回信,说着要过来分说明白。只怕这一桩姻缘,真个要就此分飞了。”

听是如此,惜春倒不觉如何,只摇头道:“连年闹得人尽皆知,夫妻也无甚情义,纵然劳燕飞分,倒也不算可惜。说不得两人这一桩婚事做罢,倒是一别两宽,各能寻到各处,也未必不是好事。”

“话虽如此,终究难免有些怅然。”宝玉摇头道:“到底是结发夫妻。”

惜春上下打量他两眼,不由噗嗤一笑:“二哥哥可是事到临头,有些慌乱不成?倒是为他家愁这些个。那薛大哥只怕早有分崩的心了。真个要论,也只琴姐姐更叫人嗟叹罢。”

见她打趣起来,宝玉也有些撑不住,摆手道:“你竟也胡沁这些起来!”

惜春犹自道:“我怎么是胡沁?依着我说,薛大哥这一桩婚事做罢,倒还是好的。因为他的事,连宝姐姐那样聪敏人,都吃亏受累不小。何况姨妈,原也是心慈意软的人。”

说到这里,不等宝玉言语,她便又幽幽一叹:“前几日听大嫂子说,那边两位李姑娘也说亲了,纹姐姐更是说定了亲事。我屈指数了数,咱们这园子里的姊妹,独宝姐姐年长,尚未论定亲事,怕也是为着这个也说不准。”

听见说亲事一件,宝玉便有些不自在,因咳嗽了两声,才自道:“没得说这话作甚么?”

惜春便横了他一眼,因道:“说到这个,二哥哥便不自在,倒忘了过不得几日,你并林姐姐便要结鸾盟,定终生的喜事?”说得宝玉也有些讪讪了,她才叹道:

“罢了,我也是白不自在——原是从妙玉那处出来,听得说她得了江南那边的书信,竟要起身归乡,说不得便要还俗,重做女儿郎……”

宝玉听了,不觉一怔,忙道:“这又从何说来?不是她师傅临终说,命中不宜归乡,只在京中等自己的因果么?怎么忽而有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