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是寻话头来劝慰刘蒙了。
刘蒙也听得出来,便道:“阿兄不必劝我。我原是百般挣出来的命,岂有不知轻重的?如今破釜沉舟,却也有个把握——纵然我有些得罪人,却没破了格,郑家他们自然还是情愿相保的。
倒是真的放过贾雨村,日后他要是起势了,我反倒有难了。你只管放心,我这一番筹划,自然有我的道理。就是侄儿的仇,如今放一放,就那薛蟠的为人行事,岂有消停的?咱们自然还有机会!”
见刘蒙这么说,詹广虽凭着世情见识,仍旧觉得有些不大妥当,终究劝不得他,只得凭他料理去了。
而刘蒙在说服詹广后,又与他宽慰几句,叙了一番家常温寒,便送他到门口,目送他回去安睡,自己则回转过来,斟酌到三更天,方慢慢改出一封奏折,再四推敲细看后,方誊写出来,预备明日再上一奏章。
内里仍旧以贾雨村为主,却又牵扯出贾家,石呆子的案子不提,就是贾赦里通买卖一件,他也是将贾雨村牵扯进来,只是写得含糊了些。
如此,又罗织了四桩大罪,种种列个分明,翌日便上本弹劾了。
及等晚上郑家亲身前来相劝,他便坦然将这事说来。
这一通话,倒让郑家人惊得冷汗都下来了。
他们先前自家商议,送那么一封书信过去,原是打量着毕竟要与刘蒙结亲,又是这等深仇大恨的,断然要求,说不得他便生了赍恨,迁怒自家,便透个意思过去。
往后贾雨村或有什么,自家也有个说法——原是送了书信过去的,只你自己犹豫,方失了先机。
虽然未必要说破,也未必十分体面,到底是个搪塞的由头。差不多的人,许还要怨恨自己,反倒没了说头。
谁知刘蒙竟有这样的决断,不过一夜便下定决心,做出这等事来!
可事情已然出来,郑家人虽是后悔,却也没了法子,反倒要安抚刘蒙,免得他说破自家的小算盘,反倒让自家与吴家、周家生了嫌隙。
刘蒙早知这一着,却越发谦逊,并没有拿乔作势,反倒做出十分惭愧的样子,说了一通话。里头十句话,有三句是自己的冤仇,倒有七句是对不住郑家,让他们两难的话。
这么一来,郑家人也有些惭愧起来,且将心中三分嫌隙警惕消去,多了些体谅,又细细询问刘蒙的奏章,听得内里种种,反倒眼前一亮:“那贾家也能搅合进去?”
“纵然不能十分,总也有六七分。”刘蒙道:“何况贾雨村那厮外做忠厚,内藏奸险,岂肯为那贾家尽心效力?说不得便要使个损人利己的法子,好渡过这一劫。”
说到这里,他冷哼一声,又道:“纵然没有,前头有那甄英莲,后面再传出些风声去,那贾家岂有不疑心的?”
这一着,他是早有打算。而这打算,也是落到了实处。
这日宝玉得了消息,往南安郡王府上去。不过半个时辰,他便知道了一样消息,却是那贾雨村与周家走得极近,传言周家似乎有意帮衬。
虽说宝玉素来不理会这些个俗务的,争奈近日应承了薛姨妈母女,二来也是体味到世事艰难这四个字,多有往世交人处走动。
他的这些交往人等,又年轻心热,差不多听到些消息的,想着旧年的情分,也多多少少情愿透露一二。可知道得多了,又有贾政等人言语,他也渐渐发觉,贾家的形势着实有些江河日下了。
自然,依着他的性子,于这些虽有所感,到底有些不至于此的念头。偏偏身边有个黛玉,黛玉身侧,又有紫鹃,常有言语相劝,又有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话,干系到姊妹们处,他也不免有些焦心。
这日又听得霍宁言语,宝玉不免有些头疼,旁人处不好说,只在贾政处回了话,便寻黛玉抱怨。
黛玉于贾雨村有些许授课之情,只是数年不曾往来,又有一个紫鹃有意无意的话头,心里早已疏远。后面甄英莲的事一出,她便更添了三分厌恶。
此时听见宝玉抱怨,她自然也没有维护的心,宽慰之外,也不过多问了贾政的意思:“老爷又怎么说?”
“老爷也只说知道了三个字。”贾宝玉悻悻然道:“如今不过一点风声,咱们家也不好多说的。二来,他如今被弹劾,闭门不出的,原也不能登门详询。这会子,也不过瞧着办罢了。”
见他这么说,黛玉犹豫片刻,便看向紫鹃。
紫鹃会意,却因后面情节只知道些许大概,也不敢说死:“这等事,如何能说得准?只是这贾先生为人行事,总不叫人信服,怕算不得君子两个字。旧年我看春秋,里头说得易牙献羹的典故,倒有些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