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鸨母见着他们竟也不惧,倒生出二三分提防的心,也不敢就此不管,只命人取来一匹素布遮住了尸身,又着两个护院一并收着,自己便抽身回去,有意捏一捏蕊云——虽说是个烟花女子,到底是被詹端才梳拢了的,又连着十来日的光景,真个闹将起来,倒也是个筹码。
且不论这鸨母如何与蕊云言语,只那刘蒙回到家中,才吃了两口茶,忽得听见这话,直如一道雷霆劈下,半个身子都麻了:“你说什么!”
那小厮满脸涕泪交加,面皮紫涨,脖颈上青筋一条条绽起,心中十分紧张,忙不迭寻了话头推卸自己的责任:“老爷,如今说不得这个,您老快去瞧瞧罢。听说那个什么薛蟠家大业大,有权有势的,现只两个人守着,说不得什么时候来个人掠了大爷的尸身……到时候,可怎么是好!”
“薛蟠?”那刘蒙一听,就记起旧事来,面色也是一变,知道这些纨绔子弟甚个事都敢做的,真的毁坏尸身也是不定,当即也顾不得旁个,忙打发人取了马匹,点了七八个有气力能为的下属,一行人匆匆赶了过去。
他们这等气势汹汹,那花楼里的鸨母等人瞧着也是心中一紧,打叠出十二分的小心,上前来攀谈开释。一则宽慰劝说,解释缘由;二来也是开脱自己的责任。
那刘蒙深知人情世故,虽也是伤心侄儿亡故,但这詹端并非打小看到大的,不过爱屋及乌,方有五六分情谊。这会子固然恼怒,他也没被冲昏了头,当即冷声道:
“你们原是此地主人,要说没有半点粘连,谁个能信?如今只合说清楚,正经写了条陈,认了事项,我也不与你们为难,自然寻那该偿命的人去!”
这却是要他们作证了。
那鸨母不免踟蹰起来:那薛蟠身后好有几处亲戚,都是煊煊赫赫的人家,等闲不能得罪的。如今做了这个证,日后他们寻自己的麻烦,可怎么是好?
但要不做这证。
眼前这个大人,瞧着也不是寻常小门小户的人家,又是苦主,自己当真不能得罪。
心里百般滋味翻涌一通,鸨母终究狠了狠心,咬牙将蕊云的事点了出来,又道:“如今令公子故去,这蕊云到底服侍了十来日,虽也吃了两剂药,那小蹄子却是一心一意指望着的,说不得便有了身孕,也是未必。”
刘蒙听了,冷笑一声,正待说话,外头一阵喧闹,却是官府那边的人终于到了。
见此情景,众人也只得先放下这些个事,先去请捕快人等进来,将事情着实分说了一通。
那捕快虽是小吏,却也是京城里历练出来的,深通人事的,知道这里三方,薛蟠并这刘蒙不必说,就是这鸨母一处,也不是他等闲能得罪起的——在这京城里有这个产业,哪个不是有个靠山,又有许多交情的?
当下里,他只管将一应言语记录下来,又着人探查询问,至如案件如何却一个准话也不敢应承的。
刘蒙冷眼瞧着,便迈步向前,正待言语两句,忽听得一阵楼梯响动,却是一个衣衫凌乱,钗横鬓乱的女子跌跌撞撞跑将过来。
众人都是一怔,正待言语,就见那女子扬起面庞,半边脸早已打得通红紫涨,一双眼睛更是红肿呆滞,使人心头一紧。她却浑然不顾,只□□着脚,半是跑半是拖着腿挪动,歪歪扭扭挪到跟前来,一见被素布遮盖住的地方,便双泪簌簌而下,张着嘴嘶嚎起来。
第280章 痛极
真个摧心裂肺,直让人鼻尖一酸,心中也有些恻然起来。
偏这会子,詹端的父亲詹广也被引到这里,听到这几声,他本就提着的心登时一紧,踉跄着奔到前头,颤抖着手将那素布一掀,登时面色惨白,老泪滚落,当时就痛哭起来。
如此情景,刘蒙不必说,自是心中恻然,一面陪哭,一面少不得劝慰,又命小厮人等搀扶住人。就是旁个鸨母、捕快并旁的妓子、护院人等,也多有些喟叹的。
只是这点微薄的喟叹,在一刻钟后,也如同微薄的血色落入水中,渐次消去。
旁个不说,这捕快人等便有些不耐烦,虽瞧着刘蒙不是寻常人等,到底面生,估量着大约不是那一二等冒犯不得的人家,便悄悄寻了刘蒙,低声告诉:
“这位大爷,小的们不是有意叨扰——这谁家忽得飞来横祸,撞见这样的冤孽,也是可悲可叹的。只是一来,总要为去了的人抓那凶犯。二来,这人已是去了,终归早些收拾了,也好安葬。如今暑热的天,实在也耽搁不得。这会子已是有些蚊蝇了,等会子越发不成个样子!”
刘蒙听得,扭头去看那素布蒙着的尸身,半日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