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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二姐不知就里,只说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忙打发了小丫头,方悄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倒让你这么着?”

“还能是什么事,我的姐姐,你竟糊涂了不成?”尤三姐长叹一声:“那琏二爷,又是怎么回事?你这一根藕丝不断,我如何能安心?咱们姊妹自小耳鬓厮磨,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自然是你知道我,我知道你的。前头太医的事,我一听便知道有事,你还只问我!”

二姐花容微变,半日才道:“我原在家中安坐,老爷并我们爷请了人来,我又能如何……”说着,便将贾琏过来的事,粗略提了一回。

要是旁人,听了这些缘故,自然也就被搪塞过去,只说自己想多了。

但尤三姐是哪个,自来深知二姐的秉性,当即便道:“姐姐所说,原系常情,我也不能驳回。只是一件事,我须得问明白——你果然与那贾琏断情绝义,再无一丝旧情?若没有,那是妹妹糊涂,竟错看了姐姐。若是有,还请姐姐想一想旧年的种种难堪。再念一念如今有夫有子,眼瞧着一家和乐在望的好处,千万善自珍重才是!”

她说得极直白恳切,二姐听得两颊通红,复又一片青白,因含泪道:“妹妹眼里,我便是这么个荒淫的妇人不成!”

“旁人若说这话,我自与他拼命,但咱们姊妹之间,有什么说不得的?”尤三姐并无半点刺破姐姐后的犹疑,双目凛凛犹如霜雪,口中几句话,犹如刀剑出鞘直露寒光:

“旧年说来,咱们姊妹,说着好听,那是亲戚。细细论来,也不过是粉头一般,叫人哄了去作践的。真叫世人口中算来,你我生来不幸,又不知教诲,算来都是淫奔不才之辈,说不得什么贞洁烈妇。不过后头得了巧,拼了命,方从那一处龌龊污泥里挣脱出来,重做了人。

我原也不怕这些流言蜚语,只求我们姊妹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若姐姐果然爱那贾琏,不惜这张家种种,情愿破家相随。我自然没有旁话,再不劝一个字。可姐姐素来心痴意软,并没有那等决断。我只恐你两处留恋不舍,倒是两头皆空,平白叫人欺负了去,自己又后悔不及。”

她说得简断,尤二姐也有些听住了。

好半日,她才低下头,伸手摸了摸凸起的腹部,眼圈儿一红,便滴下泪来:“他、他方才踢了一下……大约也是觉得我这为人母的,竟不是个好人。”

尤三姐心里一酸,低声唤了一声姐姐。

尤二姐抬头看她,双目闪烁一片晶莹,真真柔情无限:“你说得对,原也是我得了几个月的好日子,竟过得糊涂起来,只还不肯忘那贾家的种种,混忘了如今自己为人妻为人母,甚至也忘了你并母亲这里——我若闹出风波来,母亲这做娘的,你这做妹妹的,又有什么脸面呢?”

说着,她伸出手握住三姐的手掌,低声道:“你放心,从此后我便与那贾琏再无瓜葛,绝无牵连!”

得了二姐这话,尤三姐心中暂且安稳了些,又着实劝慰了一番。

但等着出了张家,她心里依旧沉甸甸的。

尤二姐这话,她自然是信得过的,然而她心软意活,她更甚深知的。这三年五载,再要有些风波,或是有些事体,彼时心意改换,那贾琏又是风月场上的好手,未必不会生事!

她这里想着,旁边柳湘莲又说了一件事,却是贾琏托贾宝玉,与张茂律介绍了一个塾师钱秀才。7k妏敩

他且笑道:“旧年这宝玉不爱读书,连着闹出许多事来。谁知如今改头换面,竟又是另一幅模样。休说读书,还能结交些人来,且引他人入这读书一道了。”

尤三姐听了,心中一动,因与柳湘莲笑道:“这读书难道还不好,怎么你倒笑话起来。”

“读书明理,自然是好的。”柳湘莲顺手取来一张帕子,与尤三姐擦拭额头细汗,一面道:“只是这里读书,是学经义作八股的读书,陈腐古板,着实让人生厌。”

“虽这么说,我瞧你与那贾宝玉,却还是极投契的。”尤三姐心中酸软,从他手中抽出帕子,也抬手与他擦拭,低声道:“可见这个读书,不过是个敲门砖,原也未必说到人身上去的。”

柳湘莲笑道:“如今自然,但日久年深到了后头,只怕又未必了。不过同辈相交,不过意气相投,如今也说不得这个,只先混着罢。”

说笑几句,尤三姐心底却记住了这一件,盘算着后头怎么施为,且不在话下。

可惜宝玉如今正用心读书,偶尔得空,也不过与姊妹说笑厮混几句,竟不曾出门做什么。

倒是忽忽两月过去,虽有些小红成婚,柳五儿定亲一类的小事,终究贾家并无大的事体,连着贾母也渐次有些好转,仿佛又重是个春秋正盛的老封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