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扪心自问,素日里待太太也是恭敬着的,一应合该有的,也尽是供着的。便有一二处不合她的意,咱们私心来说,原也是论理论情,一多半还是不得已的——没得为了太太这一头,倒将旁人得罪了去。”
贾琏听了,心里却有些不信,但又想着邢夫人素日为人,倒也说不出旁话来:邢夫人悭吝冷漠,又一味怕贾赦,着实是个不好相处的。
他这样子,凤姐一眼就瞧得出来,当即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冷笑道:“怎么,你不信我这话?你细想想旧年大太太办的事。不是我说嘴,讨鸳鸯那一件也罢,抓我的奴才也罢,这起手的可不是我。倒是大太太,前头借着鸳鸯借当的话头,强占了两百两银钱去。”
“说这些没意思的做什么。”贾琏听着这话不像,忙笑着安抚:“我又不是信不过你。只是咱们私心里论奸来算,太太这一头,旁人躲的,咱们做儿子媳妇儿的却是躲不过去的,不免要穷追细究,寻到根本里,方好料理罢了。”
贾琏这么说,凤姐方气平了些,口里却淡淡着:“只怕你这心都是白费。我前头就说过了,这一向老爷也是恼了,拿着太太跟前的心腹陪房人等做筏子。谁知她们自己攀咬起来,又引出事来,老爷知道后,原就为着刑家那一桩事生气,趁着一股子气恼,撵了好些个。
我也是到了跟前劝说,才听出一些个意思来——这一起子小人,早就恨你我恨得牙根儿痒痒了!也不为旁个,就是他们眼红这园子,并咱们跟前使唤这些人好些年了。若是这边太太没用着你我,倒还罢了,偏又用着我们,倒让他们这些原该比我们跟前人强的,沾不得好处。他们岂有不恨的?早不知挑唆了多少话来。
这些还罢了。在老太太跟前,太太这做婆婆的,且不如我体面。在老爷跟前,太太又几回不如他的意,连着发作了好几回,一发没了体面。她跟前,还有几个人?
二妹妹是出阁了的,如今又有身孕,自然不必说。可不就着我们使气?旁的不提,你是没见着前头邢妹妹那模样儿。她还是家境清苦的,能熬得住的人,那几日我病着没过去,生生被磋磨着站不直身子。老爷见了都要着恼,反要派我的不是——哪里有这么慢待亲戚家姑娘的理儿!”
这一通话细数下来,贾琏也觉有理,连声叹道:“依着你这话,竟不是太太犯了太岁,倒是我们两个了!如今她病着,倒还是好了,不然再闹两三件事出来,还不知怎么没脸!”
“你心里有数就是了。”凤姐道:“再不济,上头还有老太太、老爷的,咱们只管照旧做咱们的便是。如今,我也明白过来了,这世上的事,竟是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我谢了这边的事,眼不见为净,安心顾着哥儿姐儿两个,次则调理身子,倒比前头好了许多。”
“只怕你省心的日子,未必能长久。”贾琏却舍不得管事的权,反倒劝凤姐起来:“这原是咱们府里,太太又是个多病的,如今又有三妹妹的大事,连着几处要紧的红白大事,都在眼眉前。在老太太、太太跟前,你推得一回,还能推得三回五回?趁空儿早做预备,才是正经。”
他这话虽在理,凤姐却只做不理,夫妻两个说了半日的话,才略作停当,忽得就有贾母打发丫鬟过来。而后吃饭闲谈等事,暂且不论。7k妏敩
如此忽忽三四日过去,贾琏贾蓉两人见长辈,论诸事,访朋友,赴宴席,轮着将里外的事大抵料理明白了,方歇停下来。
只这忙乱一过,贾琏又记起一桩事,这日得空就往锦乡候处来。彼此厮见说话过了,他方辞了出来,果然就撞见了尤二姐的夫家,张家的张老爷。
那张老爷只与锦乡候隔了一条巷子,又素好打听好攀高儿的。旧日贾琏每回过来,他就能撞见,何况如今正有事体的,早就候得百爪挠心了。
这会子见着真人,他忙上赶着邀了贾琏家去歇息,又预备了上上等的香茶细点,美酒佳肴,且将一桩事说道出来。论来这也不是什么难办的大事,不过是指着小儿张茂律能得个好塾师。
也是前头与贾家结了亲,彼此自有往来走动,他不免听到荣国府内几位小爷都科考得进,且这琏二爷的妹婿,也是正经的书香门第,早就举业的人家。
他们家已是富户,又见小儿子读书有些聪明,满心巴望着能供出个做官的,只是有劲没处使。如今听说这些个事,自然又添了三分指望。
前头自家里也商议过,想着往东府那边求个明路,只后头又听说西府这边种种,且与贾琏攀上关系了的,索性指着真佛来拜,倒把东府先撂到一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