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过来,凡是林荣家的说的,无有不应,凡是林荣家的做的,也都样样妥帖。也是为此,哪怕他们总觉得贾家未必到了那地步,也都听了这话。
谁知,贾家如何,现在还没瞧见,自家倒是要塌了天。
林荣家的却极镇定,淡淡道:“纵然掏了这一笔银钱,又怎么样?咱们家终究被放了出去,那也是值当的。剩下那么些银钱,也够咱们丰丰富富过一辈子了。”
“阿娘!”三个儿子听了,脸色变了变,正要再说。
却听林荣家的回头一看,他们三人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下了,惴惴着没有言语,只听得两句话:“怕什么,这一笔银钱,咱们未必要出那么多。”
这话又怎么说?
三个儿子里,独有林贵儿心思最灵活,一听这话,自己再想了想,忽得狠狠一拍手,连声道:“是,阿娘说得在理,如今咱们家既是要脱身出去了,何必再给那环哥儿使唤?只拿了这一桩事,讨二奶奶一个饶过,总还能的。”
“你说得不错,却直了些,不懂得做事。”林荣家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白帕子,慢条斯理着擦干脸上的泪珠,原本因着年华老去而失去许多秀色的面庞,却忽得生出一段光彩来:“还要瞧着,看着,学着些儿。”
到了下晌,黄昏西下,这林荣家的瞅准了空档,走着小路避开人,悄悄到了秋爽斋,拿了银子说了好话先求了小丫头,请侍书出来见一面。
那侍书见着她,着实打量了两眼,纳闷道:“你是哪个,寻我做什么?”
“侍书姑娘,我原是林荣家的媳妇,如今有环三爷的要紧事,须得见三姑娘。”林荣家的也干脆利落,一句话就将事情说明白了。
这侍书原是探春身边得力的心腹大丫鬟,自然也有些见识才干,原听得林荣家这三个字,她还皱了皱眉头,张口要拒绝的,一听后面环三爷,立时变了脸色,瞧了左右两眼,就拉着她往里头去,一面嘱咐道:
“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告诉了姑娘,再叫你进去。”
这却是要打发了旁人,好做事的意思了。
林荣家的见着这光景,虽是一味垂头低眼安顺应了,心里却又将探春高看了三分:就是身边的丫鬟,也是八面灵通,有见识有手段的,何况这做主子的。
果然,她等了一盏茶不到的光景,就被侍书招到里头去,一路上除却一个翠墨,旁个人一个也没见着。到了里头,那侍书只与探春回禀了一句,就悄悄退到外头,闭门守在外头去了。
一应行事,都是行云流水一般,不见半点烟火气。
探春也只是坐在上首,着实打量两眼,就道:“坐吧。”
林荣家的却没有应话,反倒直挺挺跪下来,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两只眼睛犹如活泉水一样,泊泊得流出满脸蛮襟的泪来,口里却一丝不错,说得极简断:
“奴婢做错了许多事,不敢领姑娘这一声坐,只盼姑娘能念一念我们家为三爷做事,好歹给我们家一个活路!”
“他叫你们做了什么事?”探春神色冰凉,盯着林荣家的,冷冷道:“收了泪,好生回明白了!”
那林荣家的早有准备,且将自己所求,并为贾环所做的种种,尽数回了明白,又有钱槐可能做的那些个事,凡她知道的,也尽数说明道清。
这一通话,从头到尾,饶是林荣家的有口才,着意简短,也足足说了两盏茶有余。七
探春本是心中有数,但在听到这些事后,也是气得脸色铁青,脑子嗡嗡作响起来——贾环比她所知的更坏了十倍!这些所作所为,哪里有半点大家公子的模样儿,纵然是杀千刀的小人,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家正经的世袭国公府,父亲酷爱读书,教导严苛,嫡母也是温厚,总归都是规矩礼数里行事,偏他却养出这么个脾性来。难道这就是君子之泽三世而斩?
想到这里,探春心里一阵心酸无力,差点就要滚下泪来。
只是眼前这个林荣家的,她实是信不过,又想着自己的体面,终究都忍了下来,反倒淡淡着道:“你如今说这些,又要求什么?我不过是个姑娘,原做不得主的。”
“只求姑娘往二奶奶跟前说个情,好歹宽限我们一些时日——那账本里的亏空,数额是在那里不假,可这么些年,我们或是求人,或是自家有事,早花用了许多钱,实是艰难。”林荣家的哭哭啼啼,做出模样儿来,旁的一概不提,只说银钱的事。
探春见着,想了半日,才道:“我做不得主,也说不得这话,正经有用的,还是二嫂子——放心,我让侍书带你过去,你把这些事都说与她听,她原是个爽朗大方的,自然不会亏待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