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顿时呐呐,半日才道:“那邬家原也是极……”
“极什么?极富贵?打量着大老爷通过他家,拿了雪花花的银钱,也想着折准把我卖了去?”探春冷喝道:“你知道邬家究竟如何?有几户人口?各人的人品如何,性情如何,又有什么癖好?你能说出几件来?倒也敢拿我来做赌!”
说到这里,探春也不等贾环言语,霍然起身,几步就走到贾环跟前,俯视她这个弟弟,满心都是冷意:“往年我说过,如今我也再说一次——好生读书上进,或是另立一番事业,才是正经的路子。别学着那些狐媚子霸道,歪门邪道的门路,越发往下流里去!”
如此一说,她再没理会贾环,甩袖就走。
那贾环见着不对,还要涎着脸来攀扯,偏偏外头守门的侍书忽得高声道:“你是哪个?躲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都是一怔,忙出去一看,却见一个褐色衣衫的老婆子,乱蓬蓬一头黑白的头发,也看不到面容,身形却是极快的,几个人来拦都没揽住,一溜烟儿往门外头跑去。
探春见着,面色便是一沉,喝命道:“抓住她!”
谁知贾环院中的一干丫鬟小厮人等,却仿佛愣住了一样,好半日没有行动。就是有二三个后头回过神来的,赶紧去抓人,哪里还抓得到,早已跑掉了。
探春见着这般情景,转头看了贾环一眼,淡淡道:“你连自己屋子里的人都收拾不得,还打量算计旁个事?”
一行说,她已是抬脚跨下台阶。
旁边翠墨等几个大小丫鬟忙跟了上去,一面拿着眼角往院子里溜了一圈儿,暗暗有些吃惊:这环哥儿也是心高,自己的丫鬟人等都没拿捏住了,还要生事,也不知哪里来的傻胆!七
贾环满心要叫住探春,但看着院子里的人,终究黑沉着脸没有说话。等着探春一去,他便着实打骂了几个,却也无心管教收拾:这些个人,隔着一年半年就要换掉的,自己纵然收服了,又有什么用处?倒不如眼不见为净,省得闹心!
他只管往里头去,那边跑出去的婆子,早已偷偷寻到了旺儿,将事一五一十说尽了。
旺儿听了,照旧赏了她,便往凤姐处报信,说是如此。
那凤姐知道探春的婚事后,自将这个素日就看重的小姑子,越发郑重相对。也是因此,她才在要对贾环下手的时候,寻法子来探两人的关系。
如今听了这一通话,虽在意料之内,她也有些欢喜:“果然着,三丫头原就厉害,是个知情知趣有决断的,哪里能让自己落得不尊重?何况这环哥儿,素日又有什么好处落到自己姐姐身上去?没丢脸败兴,叫人羞耻,就是好的了。”
平儿、旺儿两人听了,也没言语,心里却也觉得这话不错。
凤姐嘲笑了一回,便问道:“那账目果然料理清楚了?查清了,那就拿出来,过一阵子正是要统合账本的日子,你就将前头笼络的那两个人往我这里走一趟。我自然有数儿的。”
“奶奶何必落这个褒贬。”平儿道:“使他们自己攀咬去,也省得叫小人怨恨,二来也能越发收住人心。”
凤姐道:“你这法子虽不错,到底有一条差了些——那两个既是拉扯了人下来,才得了差事,在那一个屋子里岂不叫人排挤的?倒不如摆明车马,将事理清楚,既收服了这两个,那屋子里旁的人也不怕了。他们又不是环哥儿的人,正经做事的,与我们有什么嫌隙?自然不怕我们挑他们的。”
她既拿准了主意,旁人也无话可驳,只得照法子办了。
当下里,贾环偷偷寻来钱槐,到底还是将探春定下婚事,原是南安郡王府上的小公子一件,报与赵姨娘知道。
且不论赵姨娘如何欢喜,又如何翻腾,终究前头王夫人早打发人与庵堂的人说明白了:每日里寻两三人看住她,昼夜不停,不许她再生事。
措施在前,庵堂里的人也知道贾家虽不许她们苛待,却也没怎么留神照料的意思。平日里好声好气,严加看守,这会子一见她翻腾起来,就立时寻了麻绳,将人捆了放在佛前,昼夜念经做法,只说她被魇着了,必要清心静神方可云云。
终究捏住了赵姨娘,没让她兴出风浪来。
凤姐却寻得机会,当日做出个听到消息的模样儿,就拿着账本子匆匆寻到王夫人屋中,将账本摊开来,细细与她分说里头的藏掖之处,又跪下来含泪道:
“都是我年轻糊涂,辜负了太太看重,竟没留神到这账本,白叫那一起子贼胚子得了便宜,兴风作浪的,无所不至!这府里却越发困窘,上头下头的许多人都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