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不是什么事,紫鹃却总有一点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她想了想,终究没有回屋子里去,只唤了个小丫鬟,寻了一条脚凳,坐在角落里歇了片刻,才重又过来。
那边宝钗正说话,却也只是凑趣的,并无新奇异样的地方。
后晌贾母时不时打发人过去,又得了报信,听得说逛了哪一处,又题了什么匾额,老爷如何说,清客又如何夸赞,竟似看戏一般,竟很有些趣儿。
只等着宝玉回来,贾母瞧过了,众人方散了去。然则后头宝玉回屋中换衣裳,袭人便倒了茶来,她心思细密,一眼就瞧了出来,笑道:“带的东西又是那起没脸的东西们解了去罢。”
黛玉也跟着过来,本是意欲再问一问今日的情景,听得这话,不由触动先前一点疑惑,过来细瞧了瞧,见果然一件无存,面色不由微沉,因道:“连我给的那个荷包也给了?你明儿再想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
说着,她转身就走。紫鹃见着眼前情境,立时想起后头的,忙紧跟着回去,待黛玉寻了剪子来,她已是将那香袋儿藏到袖中,且还劝道:“姑娘,事儿还未问清呢。又有,这东西虽小,耗费的功夫却大,一时剪了,也可惜着呢。”
黛玉正赌气着,如何肯听这些话,又恐剪子伤着人,便将它往桌案上一放,探身去捉紫鹃的袖子:“你只管拿出来。”正闹着,那边宝玉也赶了过来,原是忧心的,见着这场景也撑不住笑了:“好紫鹃,亏着有你在。”
一时说着,他已是把衣领解了,从里面红袄襟上将个荷包解了下来,又递与黛玉瞧道:“你瞧瞧,这是什么!我那一回把你的东西给人了?”
黛玉正自羞恼,忽见了这荷包,复又有些惭愧,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宝玉见她眼圈儿微微有些红意,原到了喉咙的话,复又压了下去,又有紫鹃将香袋取出放回去。他瞧了两眼,就笑着道:“好妹妹,你也信我一回,往后有什么,咱们好好儿说,岂不好?”
这话竟有些衷肠,黛玉本自敏锐,听如此,心里更添了些酸软,只垂头说得一个好字儿。
紫鹃原在旁边看着的,见着这光景,不由暗暗吃惊:这原本是绞香囊的,怎么现在反成了诉衷肠?难道先前秦钟那一件事,这贾宝玉竟也领悟了些什么?
疑惑了一阵,她又有些着急。毕竟贾府没落,宝黛悲剧,都是以后明摆着的事。她虽不想也做不到拆散的事,但要眼睁睁看着,心里实在过不去——这数年相处,她早将黛玉看做亲妹妹一般。
存了这一件心事,紫鹃也顾不得先前挂念的针线,只坐在那边翻书,拿眼睛看宝黛两人一时言语,一时又凑到一处顽闹,叽叽咕咕的,说得又全是孩子话。这时看来,又似是自己想多了。
那边两人说笑一阵,往瑞哥屋中瞧了瞧,就又到王夫人房中去。紫鹃原想跟过去,黛玉却道:“罢了,昨儿你才说脚疼,方才在老太太屋中又站了半日,正该歇一歇。左右那也不远,有雪雁她们跟着,有什么不放心的?只管歇着罢。”
紫鹃只得答应下来,瞅着左右无事,便也不管旁的,自家坐在那里深思起来。
那边黛玉两人到了王夫人处,可巧宝钗也在,又有迎春等人,姊妹们凑到一处越加热闹。只是她们说不得几句闲话,那边就有贾蔷采买十二个女孩儿并教习行头等事,又有聘买的小尼姑等事,众人听与不听的,倒也听见了两件事,里头就有妙玉之事。
见那林之孝的说的读书仕宦之家,又极通文墨,模样儿又好,且又有一段缘故,都有些听住了。尤其黛玉,听说是姑苏人氏,便偏头去听,后头说着自小多病云云,更有些出神,待得后头,已是凝神看过去了。
宝玉见着,心里唯有酸涩,正待去说,那边王夫人已是笑着命下个帖子过去,着意要请来了。后头取纱绫,收金银器皿等事,且不细说,还是宝钗心细,见着这里着实忙乱,凤姐一面顾着事,一面还要瞧一瞧她们,便笑道:“咱们别碍手碍脚,到后面屋中说话去,岂不好?”
众人答应一声,且往迎春房中顽笑去了。
那里王夫人等一干人,却是整日忙碌不休。虽说园子已是建好,然则各处古董文玩、鸟雀家禽、账目事项,连着小戏子的杂戏,尼姑道姑的经咒等等或要陈设,或要饲养,或要演习,俱都明白了,真真是繁杂。待得一应事完了,贾政又请贾母等进园细瞧,实在斟酌点缀妥当了,无有一点遗漏不当,他才择日题本。
紫鹃从旁看着,也有些感慨:皇权下面,别看贾府煊赫,也照样儿兢兢战战。这从上而下一层层的压迫,着实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