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个是大事抵定了,连着宝玉只说天可怜见,放心往新建的园中散漫了两回。
谁知七月末的时候,金贵忽而报信,道是秦钟高热不退,怕是不好。当时赶过去,他说得两句,临了却也只得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一句遗言。
又有陈芷昏厥,紧着使大夫来看诊,又有秦家远亲同族登门吵嚷,又有秦钟的白事,宝玉虽不在其内,却也着实劳神费力。幸而头前已有准备,倒都一一安置了。
虽说不能保住秦钟家产,却也说定待陈芷诞下孩儿,滴骨认亲,若真个是,便将家产悉数交还。至如陈芷,也做个平妻相待。若是不能,陈芷母子便不能沾染秦家分毫。
宝玉将一干事体做定,回去也说与姊妹人等。旁人或有感慨,或有叹息的,黛玉更是有些神伤。独凤姐有些稀罕,因道:“不想宝兄弟也有这一番能为,素日倒是我们糊涂,瞧见了真人,还只说是泥胎的。”
“不过打发小厮他们做去,算什么能干。”宝玉心里追思秦钟,颇为伤感,只说自家做得不足,哪里想得旁的,不过悻然回了一句,又怔怔出神。
宝钗觉出其味,便道:“他临终赠言,情词恳切,却是个诤友,宝兄弟心里挂念,也是常情。只是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既觉不足,后晌与他照料家眷,了结遗愿时,你多多用心帮衬也就是了。”
正自说着,那边王夫人唤凤姐过去,宝钗等听说,也都过去,一时说笑言语,也不再提此事。唯有宝玉还时时留心,又有柳湘莲赖尚荣等几个人,也常有打发人过去。
幸而那陈芷却还有些运道,又经历了磨难,不比旁的软弱女子,竟撑住了一口气:虽则伤心,饮食起居却一丝不肯乱。又过两月多,她就诞下个哇哇大哭的男婴。
远亲同族连着宝玉等人过去看,见那男婴胎发细密,粉团团的,又极爱笑,虽还未长开,却也是一副好相貌,瞧着就有二三分肖似秦钟的。
有了这一条做底,大半的同族都没了言语。无奈还有没餍足的,必要滴骨认亲。彼时婴儿幼小,陈芷实舍不得抱出去见风,只得听凭那些个人替换发卖秦钟所遗物什,待孩儿足月,方密密包好,过去将此事完结。
后面认祖归宗,又将秦钟所遗宅院等物收回,里头物什田宅,早换的换,卖的卖,争持不得,已是去了大半。陈芷伤心一回,又咬牙将家中打点起来。
宝玉等知道了,也不过嗟叹一回,暗暗有些惊心。
倒是贾母见他连日不自在,反使他去已是修葺完了的园中散心。不想那边贾政也正过去,两头撞到,宝玉如何还有旁心,当时就敛了心神,反要陪尽小心来。
无奈贾政是个严父,又有这数月以来,见瑞哥勤勉读书,十分上进,早有了再请一个西席,督促读书的念头。只是近来又有省亲,宝玉又有些病症,方暂时搁下。现今,见他好好儿立在那里,不免有些动气,幸而今日本为题匾一事而来,略说两句,又想着近日塾掌称赞宝玉有些歪才情,终将他唤来,一并入园去了。
第20章 繁花
且不说宝玉如何随贾政游园,题写匾额对联等事。只贾母听得这事,便有些忧虑,立时打发人过去瞧:“仔细着些,老爷或骂或打,你立时过来回我!”
此时黛玉人等恰在贾母跟前凑趣,又多少知道些为着宝玉读书一件闹出的事,当时都安静下来,相互看两眼,都默默的不做声儿。幸而使过去的人还没回来报信,那边茗烟是个机灵的,略等了等,见着起头儿还好,就自个过来报信,将那甚么‘曲径通幽处’,甚么沁芳亭子,俱说得齐整,又将那些清客的话说了一回。
得了这消息,屋中人等方都松了一口气。贾母一则欢喜,一则还是放心不下,终究打发他回去:“你再过去瞧着,有什么不是,立时报我。”
茗烟应了。
“老太太可放心了罢。”凤姐将个果盘端过来,捧与贾母,又笑道:“说不得,今日我们可要看宝兄弟怎么展才了呢。”
有了她这两句话,众人不由一笑,更觉松快。探春也接了话头,因道:“正是,素日二哥哥题匾额对联,却是比旁人强的。”黛玉想着旧日绛芸轩三个字,也添了两句话,屋中方更合乐起来。
独有紫鹃瞧着情景好转,且她原知道后面原没事,便想回去将那一点针线做完。只她才走了两步,眼角却扫到了宝钗: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眉眼微垂,捧着一盖碗茶汤,却并不吃,只揭开盖子,轻轻撇着上面浮沫。然而,后面又撇了半晌的浮沫,最终她却不曾吃一点子,反将茶盏搁下,重又露出笑脸儿,陪着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