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Sept.

“当我还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他就可以是任何我希望他成为的人。但从我真正见到他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任何人’了。他变得只是他,而我不能确定我一定会喜欢真实的他。假如真正的他不是我期望中的他呢?我会失望,而我不想对他失望。”

“这个假设听上去没有意义。”提姆反驳我。“要是他比你想象中更好呢?”

“他不可能比我想象中更好了。”我摇摇头。

“以及,关于我的一部分怎么办呢?”

“关于你的一部分?”

他的上眼皮垂下去,又缓缓地抬起来。我发现,每当提姆思考的时候,他就会做这样的小动作。很可爱,确实是正直十八岁的年纪。

我深呼吸了一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接下来要说出去的话,心里徒然感到有点没由来的难过。

“如果我令他失望了呢?”

我开始幻想这个画面。我们面对面站着,他就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略低着头看我,眼睛里的温度是结冰的临界点。而我的双手不安的绞在一起,想要抬头看看他,却提不起勇气。

一想到这里,我的内脏和大脑就开始泛酸,好像一脚踩在了切开的柠檬上面。

“你怎么会这么想?”提姆抬了一下眉毛,看上去好像很诧异。

有什么好诧异的?这明明才是常规选项。

“我不是个很好的人。”我缓缓的说,嘴角笑起来的弧度变得有点涩。“他可能也和我一样,幻想着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然后他忽然看到这样的我,岂不是很失望?”

提姆茫然的看着我,随后郑重的说道:“他当然不会失望。”

我本以为他会安慰我,例如‘你当然很好’之类的。但没想到他信誓旦旦的替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向我做保证,而且语气还十分笃定,就像是那天晚上坚定的信任我一定会进入复试一样。

我被他严肃的表情盯得忍俊不禁,所以开口的时候下意识抬高语调。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因为不想让对方看出我大动干戈的的难过,所以不得不装作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你怎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

他的眼睛对着我的眼睛,就像是两颗拥有吸引力的蓝洞。我几乎就要被他的理直气壮所折服了,但还是在临界点移开了视线。

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他真的会知道点儿什么我所不知道的。

但究竟是什么呢?我无从得知。

“再说了,这些也都只是猜测而已。而最有可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说到这里,我松开眉毛,想让自己看起来表现的很释然。

——没错,这才是最靠近标准答案的那个选项。

别人家的小孩是在父母的期待中所降生的,而我不同。我的存在是一个意外,是隐秘的、诧异的,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像是平坦的高速公路上从天而降的石块,或者乐谱里激昂高潮中突兀的短休止符,唯一能给人带来的就是毫无根据的措手不及。我的存在是不受期待的,又怎么能去期待别人成为我幻想中的模样呢?

提姆看上去还想要再说点什么,就好像我们之间的对话不是闲谈,而是一场辩论赛,他的手上拿着我所不知道的底牌,抱着极大的自信,坚定的认为自己会赢得这场比赛。但我并不打算将这场比赛进行下去。我叫了中场暂停,举牌示意自己弃权。这场辩论赛的输赢对我来讲根本不存在任何意义,因为从一开始它就不该存在。

大概是我的表情劝服了他,提姆不再看我,我们之间再次重新归于一片安宁。我再一次打开让我头疼的语法书来背起例句,时不时也像提姆一样,把书倒转过来递给他,让他帮我寻找错误。唯一不同的是,我确实不像他那般把另一门外语学的纯熟,错误时常会蹦出来。他不光是极佳的学习伙伴,还是一个有耐心的好老师,在帮我找出问题之后还会举一反三的帮我做示范。我们一直在咖啡店坐到傍晚,天快要黑下来的时候,提姆问我要不要一吃晚餐。我犹豫了一下,随口说了一个附近快餐店的名字,他没有拒绝。

至于我们之间的那场对话,甚至到很长时间以后,都没有人再次提起相关的哪怕一个字。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那样。

或许那是真的。一切也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一场梦而已。